她于此,烧了一山。生命不在于永垂不朽,堕落也是必然。重要的,是为子孙留下一路。晋王性懦,当此必心境大损,东行之路必暂缓。而她将于此长眠,生时身处未央,死时望着未央。绵绵不绝的钟声响彻,传遍长安,钟声与飞雪在天上交织,穿梭宫城,越过九门,破开迷雾,将长乐宫的门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太皇太后闭上眼,仿若看到天地间大雾散开,雪粒让路,故人们在天边等候她。那开创大魏的豪帝强臣们,她温柔婉约的翁姑,她的大姑,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天际清幽,他们立于天边,静候着她走去——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作者有话要说:随着太皇太后的死亡,旧的时代彻底结束,属于李玉雁莳、属于皎皎和二明的时代,将继续创造辉煌~~☆、111雪消之夜,西方长安燃起熊熊大火。李玉睁开眼时,心中忽悸。满屋子医工侍女进出,朝臣相环,再加上长公主李皎,都立于下,与天子谈起天子的病情。灯火达旦,高堂满座,烛火燃燃有火树银花之烂。李玉初初醒来,神色不好,精神也差。御医为他诊脉,群臣看到天子垂着的眼,讷讷不敢言。李玉昏昏沉沉。忽而冷不丁,他在一团混沌中,好像看到了故人。他看到李家诸多从未蒙面的长辈,看到他逝去的祖父,还看到那与他多年不和的父亲。最为诡异的,是祖母与他们站在一起。一排排男女,有少年的,有青年的,也有中年的。他们立在黑暗中看着他,祖母说:“大魏就交给你了。”李玉猛地惊醒,手一抽,从御医手指下脱落。他惊了身冷汗,倏地推开帷帐起身,鞋履不及穿,赤脚跑出屋舍。他站在雪后的庭院中,忍不住往西方长安的方向看去。黑幽沉默,距离如此之远,什么也看不清。天子忍不住抬目向西方天边看的刹那,他看不到的地方,太皇太后含笑阖目。天地间充盈木柴烧焦的味道,她坐于山中,火烧一日一夜。无人敢上山,无人肯上山。晋王悲痛不绝,顾不上自己病未养好,他奔出长安,长跪于山下哭嚎。他要奔向山中,要人去救太皇太后。当夜大火连绵,诸将沉默,不忍别目,都知此已救不得。晋王回来后,病得更重了。如今疼他的前人皆去,最后照拂他的母亲也用这场火和他断了关系。他崩溃之心到达极致,前被李玉逼,后被太皇太后逼,一时觉得这个天下真是很没有意思。倒不如在当年皇兄被李玉诛杀的当晚,他也随皇兄一起去好了。总好过活到现在,已经别无选择。杨安带领诸人劝:“殿下别无选择,既不能登基,”晋王身体残疾之把柄,还在李玉那里,不能被天下人嗤笑,“也不能扶膝下郎君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名门共嘲之,“不如横下心,除掉李玉,才好谈及日后。”晋王卧于榻上,袖盖于面,泣道:“孤能如何?母亲已经去了,她逼孤退避三舍,孤难道还能违抗她的遗愿,去追杀李玉么?”杨安大急,心想事已至此,你不杀李玉,李玉也要杀你。我们不过守着一个长安,若非后方背靠凉国,真以为能和大魏兵力相抗么?李玉现在也就是没有腾出手来,也许是还被打得措手不及,等李玉反应过来,等他反击,我们就完了!最该乘胜追击之时,晋王居然又想退缩!这种时候,只有他们拖不得,毕竟没有名;李玉却是拖得越久,好处越多。晋王喃喃自语:“而且李玉都要死了,孤还继续杀他……母亲要是知道,更得恨孤了。”杨安神色一凛,急忙问:“殿下何出此言?为何说李玉要死了?”晋王转过头,神色委顿地看着这个急切的杨大郎。他觉得很没意思,便有气无力地把昔日宫中御医透露给他的情况说了:“……李玉早年跟我皇兄斗,跟我父亲表功,他太过劳心劳力。他天生一个劳碌命,当了天子后更加变本加厉,然后就生病了……用脑过度吧,御医说他病症在脑中,他已经不行了……现在就是拖着日子而已。”“孤原本想拖到他死了,等你们入长安,孤才好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孤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样。”杨安大脑快速转。李玉要死了?太好了!他们最希望的就是李玉死啊!李玉膝下无子嗣,他人逝了,晋王残疾的秘密无人得知,晋王就能顺理成章地称帝,就能号令大魏了。至于郁鹿小朋友的存在,杨安嗤之以鼻,觉得根本不值一提。郁鹿小朋友也就是个外子,还那么小,以后真不一定谁说了算。如此,晋王不肯东行,倒也可以接受。杨安又笑着给晋王出了个新主意:“既不东行,何不渡河南征?我等如今全靠凉国,势力太弱,地盘不稳。趁天寒时渡过黄河,拿下江南诸地。日后对关中成包围之势,才好逼得旧日那帮大臣不战而败。”晋王无可无不可。只要不东行,只要不跟李玉直接对上就行了。因太皇太后之逝,因晋王之坚持,长安披麻三月,为太皇太后表哀。太皇太后之事传到李玉那里,已经过去了两日。李玉兄妹带领文武百官,向西方而叩,发誓必不辜负太皇太后之意,必夺回长安。李玉将丞相等擅作主张的臣子骂一通,将喝醉了酒的将士们斥一顿。一日晃过,李玉初初醒来,一桩桩大事等着他拿主意。他心中无奈,按他原本之意,长安已是他的埋骨地。只要他当时在长安奋力一搏,长安就不会落入凉国人的手中。但是李皎不肯他牺牲性命,非打乱了他的谋划,将他带离长安,把简单问题弄得很复杂。李玉不得不重新筹谋。可他哪里还有筹谋的机会?直到众人将雪莲花花瓣的存在告知了李玉,御医们再把他们的治疗方法跟天子说明,李玉微沉吟。他刚醒来便处理政务,诸人如今知他身体状况,都颇为着急,想劝天子注意休息,不必如此劳累。但是因为太皇太后的事情,大臣们刚刚被李玉骂一通,这时候都不太敢进去找骂。他们商量着:“要不让长公主殿下去劝?”亲妹妹总不好骂吧?雁小将军威风凛凛地从臣子面前走过,丞相盯着女将军的飒爽英姿,摸着胡须,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替罪羊。一刻后,端着药碗,雁莳被大臣们语重心长地劝服,被许了好些金银,才面无表情地进去大堂。一旁伺候笔墨的中常侍用诡异眼神看雁小将军,李玉垂着眼沉思,没注意到人。直到雁莳往案前一跪,砰的一声,把药碗摔在了案上。李玉眉头一跳,沉眉看她:“……”雁莳把大臣们的话说了一遍,全程转述,不带自己的感情。她说的冷冰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李玉也不在意,“唔”一声后摆手,示意她退下,他要继续想事情了。雁莳跪坐于对面,盯着这个容颜憔悴的天子,心中颇为憋屈。她心里吼:不是爱我爱得要死么?我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她心一横,主动往李玉眼皮下凑,一本正经道:“陛下,臣有事跟你说!”李玉眼皮一跳,给她一个眼色。雁莳咳嗽一声后,非常认真道:“陛下,我是要谈一谈我们的私人感情。”李玉顿时头皮发麻,心想她不是又要来了吧?又要逼他承认他爱她?又要他给个说法?那晚打晕他出京之事,他还没跟她算账,她皮又痒了?她真觉得她现在可以这么胡作非为,自己完全不动她了是吧?李玉心里有那么一点儿后悔,他不该让雁莳知道自己的心思。雁莳此人,颜厚无比,也许真能仗着他恩宠,掀瓦上房闹得他镇日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