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皓如白烟,在空中飞洒。雪下得并不大,人间却慢慢起了一层白雾,如雾凇般,这个冰雪天地被冻住。雁莳脸上神情收了,她静静看着雪,恢复成了昔日的雁小将军。她撕了一条长带,给自己方才因为乱挥而受伤的手包扎一下。她转过身,大步往身后的军营方向走路。她别目的片刻,面色冷然,中常侍在短暂一眼时,仍盯着她发红的眼睛。他默想,再强悍的人,也终是会难过伤心的。中常侍望着女郎背影,突然出口喊住人:“雁将军,你想知道陛下当年为什么喜爱你,却娶了洛女么?”“雁将军,你想知道,那满暗室的画卷,那藏起来的奏折,陛下那从不想人知道的对你的痴望么?”“雁将军,你想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喜欢你么?”雁莳身子顿住。她告诉自己,不要听,关我什么事?她站在风雪中心,她缓缓回头,红色发带与乌黑长发缠在一起。女郎明丽又英秀,她身形颀长,在风雪中傲骨铮铮,定住了中常侍的眼。两人隔着十来丈的距离凝视,雁莳目光几次挣扎。她最后败下了阵,她走了回来,向中常侍走回来。她说:“我想知道,你且说说吧。”被她抛却的故事中,藏着怎样的玄机。她看到的李玉,不是全部的李玉。她心中满意天子喜爱自己这桩事,她和他在一起,未尝没有自鸣得意的意思。任何女子被一个男人喜欢,那个男人还很英俊,还很有才华,还很聪明,还是一国天子,没有女子会拒绝吧?雁莳也不拒绝。她很喜欢和李玉在一起,喜欢被李玉当成一个女人看,也喜欢被李玉尊重。李玉对她的态度,是她最喜欢的那类男人的态度。不把她当雀儿般宠爱,也不折断她的翅膀困着她;不奢望她入宫,也不要求她穿女装做女红;把她当一个她喜欢的样子尊重她。放她飞上天,也在地上等她。她是很喜欢李玉这样待她的。但是……雁莳转过肩,向身后紧张等候的中常侍走来。她心中想: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不要总是被他牵着走。我真的、真的,要认真对待这段感情,不再逃避了。李玉会死么?我不想他死,我希望他长命百岁,我希望,我能有爱他的机会。李皎与百官在室中争执,最后他们定下的方案,是静候李玉醒来。李玉醒来后,李皎会再试探那些御医;她希望皇兄的病能治好,希望皇兄继续是皇兄。李玉给她安排的那条路,她不想走。李皎走出屋中,走在雪地上。她心想: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凭什么因为你看得比我远,我就要顺着你的意,照着你的安排走?你想一走了之,把大魏丢给我么?不,绝不!皇兄,我不会接你的烂摊子的!大魏是你的天下,它不是我的!你的国家,你自己爱。你的长安,你自己夺回!我不会顺你的意,让你放心抛下这一切的。雪悠悠下落,铺天盖地。又小又密,随时辰推移而变大。皓白间,漫山遍野皆是雪色,一望无边,天无尽头。太皇太后站在风雪高处的角楼,守将们诚惶诚恐请太皇太后下去歇息,太皇太后无动于衷。她听着宫女小声把李玉的病情说给她,她再听李玉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她还听了李皎和百官的争吵。百官说既然陛下早有安排,且在中常侍承认确实有圣旨的情况下,就该顺着陛下的意,让郁鹿改姓登基;新天子登基,才能振臂一呼,号令天下与凉国开战,夺回长安。李皎说不,她说皇兄留在宫中的勤王令没有来得及发出去,没关系,我重新发一份,让勤王兵马来此救驾;但是郁鹿不能登基,天子还没有醒来,天子却总会醒。难说谁说的更有道理。勤王令却已由李皎和百官签名,先发了出去。然大雪皓皓,凉国人虎视眈眈,这场战争,岂能轻易胜出?太皇太后喃声:“若是趁着这场雪出兵……他们有长安作后阵,我们尚未到洛阳,困在半道上,倒是难办了。”“晋王么?太让我失望了。李玉和皎皎是我李家的嫡系血脉,绝不能断在此……也许,我可以为他们争取时间。”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例行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嗯下篇文开现言《我从来就没有演技》,小天使们喜欢的话帮忙先收藏一下哈╭(╯e╰)╮☆、111冬雪之夜,万籁俱寂,人心不静。簌簌雪粒笼罩人间,李皎踩着地上积雪,离开与朝臣议事的大堂。她心情沉重,李玉的病情和大魏的国运如两把巨刀悬在她头顶。她汗毛倒竖,人多时强行掩饰,无人时那种惊惧感,如飞雪落颈般,丝丝缕缕渗透她的肌肤。李皎先去后院看了会儿呦呦入睡,她蹲在榻边,温柔地看着儿子一会儿。小孩儿眉目越来越秀致,睁眼后的神采与他生父越来越像。李皎看会儿呦呦,心情变好了很多。她小声与呦呦说话,觉得只要呦呦在,她怎么都能撑下去。另一个让她能撑下去的人,李皎却半天没找到。下午议事时,郁明陪她一起去议事堂,后来大概是李皎太专注了,连郁明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黑云压覆,李皎望眼窗外的雪,转身换身衣裳再次撑伞出门。她没让明珠陪伴,现在逃难在外,明珠事情也多。李皎这次不管李玉怎么想,先把明珠派去李玉身边照顾。明珠理内务事,其他侍女照料郁鹿;李皎自己这边,开始事事亲为,没太多侍女可用了。李皎是在灶房找到郁明的。天黑了,诸人皆眠,他一人窝在灶房。炉子上熬着药汁,郁明又自己做点儿膳食打发时间。之后药熬好,他闲闲地开始用药汁泡自己的右手腕。青年口里叼着一块麻饼,左手手指按着右手手腕,他皱着眉,当真忙碌。一只玉一般色泽的手从旁伸出,按在他手腕上覆盖的纱布上。郁明早知身后有人,他不动声色地抬目,看到他老婆立在他面前,低头帮他手腕按摩。李皎小声说:“手疼了?你怎么不告诉我,自己一个瞎忙活?药是御医开的么,不是你自己瞎捣鼓出来的吧?”郁明一边脸红,一边囫囵点头又摇头。李皎手一碰他的手,他那点儿不自在就向周身散发。他方才还闲适,这会儿突然就开始手忙脚乱。他想吐掉口里叼着的饼,却觉得不雅观;他用手去拿,想起左手染着药汁,然后又连忙拿灶台上的麻布擦手;最后才扔掉口里的麻饼,同时左手腕一动,被他挽起的袖子也落了下去;同时间,他用麻布抹了把脸上的污渍。李皎:“……”李皎被他弄懵:“你干什么这么着急呀?我和你是夫妻,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用得着这么避讳我么?”郁明低着头,看老婆给他包扎手腕。他心里甜蜜,为李皎这样照顾他;喉咙总算咽下去了那口饼,口上懊恼小声道:“所以夫妻就是这点不好,我总被你看到不好的样子。你看多了我邋遢的样子,觉得我很普通,就不爱我了。”李皎眉目噙笑,眼波流光,嗔她夫君一眼。她夫君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不管她心情多糟,跟他说一会儿话,看他几眼那无所事事的淡然样,她瞬间就能被他甜美的内心所感染,觉得岁月静好,诸事皆顺。李皎真的佩服郁明这种本事,天哪怕塌下来了,他也不着急,仍然该干什么干什么。脑子简单的人就是心甜。李皎问起郁明的右手:“你不是好多了么,怎么又开始痛了?”她捧着他的手到眼皮下看,忧心忡忡举一反三,“难道天寒了,会影响你的手伤?是不是就像那些打仗的人,身上伤多了,天一冷一潮,就全身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