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经过长期的相处,周子璋对着他的态度越来越自然,脸上的笑虽然还很清浅,但终究带笑的时间增多了;有时候两人亲近,他也会有所回应;有时候晚上有应酬,霍斯予打电话嘱咐他自己好好吃饭,周子璋也会礼尚往来说一句,你也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一般情侣要脆弱,但又比一般情侣要牢靠,脆弱是因为经历过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牢靠也在于,纵然过尽千帆,身边仍是这个人。换了种眼光,则从前放不下的事情,也许仍然还是放不下,但至少可以搁置起来,不必事事揣着兜着要斗争,况且,为什么只能是抗争和妥协这两种选择?为什么你不能将之理解为另一种生活的选择?你在改变,对方也在改变,昨日已经过去,今日仍在继续,未来却是不可知的,可因为你又足够力量,你能够将那种对不可知的恐惧降低到最低点。霍斯予知道,或者终其一生,周子璋都不会真正有安全感,他前半生太过颠簸流离,认准的价值顷刻间会被摧毁,认准的人转眼间会面目全非,他过得太苦,苦日子也许是能转化成精神财富,但那些财富都透着沉甸甸的痛苦记忆,就算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霍斯予却心疼他波澜不兴的外表下,其实遍体鳞伤的实质。所以霍斯予能做的,就是用日常点滴的琐事,慢慢地,慢慢地将他的人生,规划到自己的人生中,他害怕不要紧,不敢相信不要紧,反正自己都会抓紧这个人的手,彼此的未来都不会落空。老天不薄,现在一切都开始好转:周子璋的身体,他的情绪,他对感情的态度,还有他的学业,都呈现令人振奋的发展趋势。他的博士已经考上了,正式成为傅老的关门弟子,虽然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了让他能拿回f大的硕士学位,霍斯予暗地里花了不少力气去疏通校方关系;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周子璋投身门下的那位史学巨臂其实早已见过霍斯予,老先生在多年以前的动乱中曾经得多霍司令的救命之恩,他本来不想再招收弟子。可架不住霍斯予苦苦哀求,终于答应破例给周子璋一次考试的机会。霍斯予能为周子璋做的,就是这样的铺路工作,但学术道路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能走多远,这就要周子璋本人的资质了。但是对霍斯予来说,无论周子璋能取得什么成就,对他来说,都比不上看到心爱的人因为拿到哪个孤本而欣喜若狂的神色,因为发现哪条别人不在意的史料而目光炯炯的表情,每当这种时候,霍斯予都深感,周子璋身上宛若由上而下撤下灵光,那种知性之美是无以伦比的,他爱看这样的子璋。而且,这样的子璋,还越来越注意一旁自己痴迷的目光,会微微发窘,或者瞪眼,或者赧颜,仪态万方,美不胜收。害得他心猿意马,总在心里头发誓,真他妈要狠狠把人压在书桌上干一次才行。-------------车子一直开上告诉,朝南边驶去,开了三四个小时后,霍斯予把车停路边加油站,叫醒周子璋下来活动活动,在边上的农家饭馆随便用了点饭。周子璋精神有点不振,扒着饭出神,霍斯予笑了笑,把盘子里的鸡胸脯肉夹到他碗里说:&ldo;将就着点,这饭是粗糙了些,晚上咱们到了地方吃好的去。海鲜你爱步?&rdo;周子璋摇摇头,闷声说:&ldo;我不挑食,就是有点难受。&rdo;&ldo;哪难受?&rdo;&ldo;浑身没力气。&rdo;霍斯予有点吃惊,忙放下筷子拿手去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但看他脸色各方面都不是很好,心里不由不安起来,问:&ldo;还觉着哪不对劲?&rdo;&ldo;腿,&rdo;周子璋抬起眼,看着天,说:&ldo;可能又要下雨了。&rdo;他的话不幸言中,吃过饭略微休息后上路,不久天空即开始下起连绵细雨。高速公路如一条长长蜿蜒的巨蟒一般穿梭在两旁山岭之间,突兀的山石仿佛故意吓唬人一样,面目狰狞而险峻。现在非年非节,公路上的车也不多,霍斯予看周子璋脸色不好,心里不禁担忧起来。其实去年这个时候周子璋也有这种症状,发低烧,骨头疼痛,但他以为经过这一年的调养,周子璋身子应该好了不少,哪知道考完试人一松懈下来,身体的毛病还是找上了门。要是在g市,这时候霍斯予早该把人送医院去,但这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也不好处理,他想了想,把车停在路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裹在周子璋身上,手一摸他额头,果然有些发热,霍斯予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什么时候不好挑,偏偏挑这时候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