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道婆说完,妙玉瞥见她手里收拾着的茶盏,皱眉道:“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罢。”道婆忙笑笑,转身出去了。这会儿探春踏了进来,笑道:“妙玉姑娘可是有洁癖?嫌刘姥姥吃过了脏得很。”妙玉抿唇不言,眼底明显带着不快。她不喜探春的行径,粗俗无礼。这会儿丫头将杯盏在桌上放好。妙玉转过头,不再理会探春。她将瓟斝给了宝钗,点犀给了黛玉。宝玉忍不住问:“他两个用那样的古玩奇珍,怎么不见我的?莫不是我的便是样俗器了。”此时妙玉取了绿玉斗放在他的跟前,正要出声,这头探春却先笑了:“二哥哥便不知晓了,这哪里是俗器?方才听道婆说,妙玉姑娘讲究,吃茶惯用的正是用的它呢。寻常人家里找不出来随着黛玉起身,宝玉不自觉地也站了起来。而宝钗、探春也有了欲离开的意思。邢岫烟在一旁便显得有些紧张了,她掐了掐掌心的帕子,有些为妙玉担忧。她本欲出声为妙玉说话,但又怕妙玉反倒怪她多事,想了想便只好咬着唇不出声了。妙玉这会儿的确气着呢。探春那番话,霎时将她心中对荣国府的好感打碎了个干净。可见这位薛姑娘和那位林姑娘也都不过是俗人罢了……倒是唯有宝玉一个……妙玉正想着,便转头去瞧宝玉。却见宝玉正痴痴地望着黛玉的方向,还手脚无措地道:“林妹妹要走了么?那我与妹妹一道走吧。我也正该回去了。”探春笑道:“正是呢,宝玉该快些回去。灵月兴许正等着呢。”“灵月是谁?”妙玉陡然听见这个名字,敏锐地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同寻常,便不由问出了声。听了她这声话,黛玉对她的不问窗外事,性情高洁又有了新的认知。毕竟换做旁人,无论如何,也该知晓这荣国府里都有什么人的……但妙玉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这头探春道:“灵月呀,便是咱们府上的宝二奶奶呀。”“宝二奶奶?”妙玉一怔。探春转头瞧向宝玉:“是二哥哥的妻子。”宝玉面色涨红,并不大愿意在黛玉面前应声。这头妙玉的脸色白了。她对宝玉有几分好感,毕竟她从前哪里见过宝玉这般模样的男儿?再见宝玉与旁的俗人都有不同,便起了点微妙的心思。可那时她是不知晓,宝玉已经有了妻子。若是早知晓如此……妙玉心下羞愤,觉得她的那点儿不可言说的心思,都变得脏起来了。再瞧方才拿给宝玉的绿玉斗,那可是她平日里喝的。如今便更觉得面上如火烧,而心下更觉冰凉。难受得紧。探春点破了她的心思,更如同将她置在冰天雪地中令人打量观摩。羞耻得令她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黛玉瞧出了妙玉的心思,心下顿觉无趣。更忍不住感叹,幸而今日惜春没有来。惜春最是喜欢尼姑道姑一类的人物,那会让她心中有所寄托,认为只要来日剃了度,做了姑子,便可与荣宁两府的污糟事儿割开来了……可若是让她晓得,未必做了尼姑便能斩断世俗,远离红尘。妙玉便要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黛玉当先转身走了出去。宝钗、探春随其后。只是等到了门口,几人见着史湘云正走来。史湘云也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她是来见宝玉的,更想着来瞧瞧妙玉、邢岫烟,日后她便只与他们顽,不往探春等人跟前凑了。史湘云几乎不敢和黛玉对上视线。如今她已经没了心底那股子针对黛玉的尖酸刻薄,更没了明里暗里想要试探黛玉的心思。如今婚事上的波折,和珅对黛玉的爱护,又及宝玉根本未将她放在心上等种种……都让她彻底死了心。这会儿再见黛玉,她连与黛玉说话都不愿意。生怕对上黛玉的面庞,她便会觉得难过酸楚,又甚至是畏惧……史湘云也不敢看探春。这会儿脑子清醒过来,她才知晓,自己为着宝玉,原来犯了何等糊涂的错误。莫说是和琳了。其实就算是卫若兰,她也应当嫁的。史湘云咬住唇,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只是待进了门,她才发现宝玉也要走了。邢岫烟也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史湘云不由抬头去瞧妙玉,问:“不是在吃茶么?怎么都立起来了?”妙玉冷着脸,却是并不搭理她。史湘云忍不住暗中嘀咕,这人怎么比林黛玉的架子还要大?史湘云想着,一边又再度开口:“怎么不理人?难不成这茶不给我吃么?”妙玉心下羞耻,又觉得烦闷,她转头瞧见史湘云一副呆憨的模样,更觉这是个透着俗气的人,便冷笑道:“这茶本也不是谁都能吃的。”她原本是想与宝钗、黛玉、宝玉亲近。才特地取了雪水,又取了好茶,好的茶器……以示对他们的亲近重视。可谁晓得,闹出笑话不说,连薛林二人也并不领她的情。此时妙玉心底又哪里会觉得舒坦?这头史湘云听了话,也气得不行。她知晓自己空顶着侯府千金的名头,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富家姑娘。可也不该是随意叫人欺侮的!妙玉这番话,无非便是瞧不上她的意思!可不过吃个茶,谁又比谁尊贵了?说是个如何高洁的人物,却不过自己拿腔捏调,刻意强调自己与旁人不同罢了……史湘云攥紧了手掌,气笑了道:“那要给谁吃?这屋子里头的姑娘,都吃不得么?”探春在门口回过头来,慢悠悠地道:“想必是都备着给二哥哥吃的罢。”史湘云一呆。随即心底掀起了一股无名火。她多喜欢宝玉呀。可宝玉呢?有什么林妹妹,宝姐姐。如今更娶了亲,连屋里的丫头都叫他收入了房中。这会儿又来了个妙玉,原来也对他种下了心思……那她又算得什么呢?瞧瞧,妙玉还为了二哥哥,来欺负她呢。她便能随意任人欺负么?寄人篱下遭薛林二人欺负便也罢了,这妙玉算荣国府的哪门子贵客,也来这样欺负她?史湘云压住火气,笑道:“那还将栊翠庵的门开那么大作什么?开一道小门,仅供爱哥哥进门来,不就成了么?”开小门,只让宝玉进。这不是讽刺她想着私会宝玉吗?妙玉的神色更难看了,她身子骨也不大好,这会儿叫史湘云一气,不由扶住了一旁的桌案,脸色更见白了。宝玉哪里会想得到,姑娘们气急起来,原来是这样叫人难以下手的……他连劝都无法劝。只得出声低低唤:“史妹妹……”这头史湘云不听他开口尚好,一听他开口,更觉悲从中来。史湘云再瞧妙玉身段削瘦,面色苍白,好生气质高洁的模样,便不由想到了黛玉。宝玉出声,是想叫她莫要与妙玉起争执么?因着妙玉与黛玉相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