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愣,瞧着王夫人的模样,又瞧一瞧黛玉,心底隐约有了个推论。“这是府上林姑娘罢?”有人出声探问。王夫人笑得满面和蔼:“正是呢。”周围的夫人便立时换了个口吻,笑道:“我道是谁有这般神仙风采,原来是林姑娘。不怪得了皇上的赞誉,又赐婚给了和侍郎呢。”“今日倒是开了眼界,从前我倒真不曾见过这般标致的人儿……”“难怪方才宴上坐在前头呢。哎哟哟,林姑娘这般模样,京里实在少有人比得过的……”几个夫人先后开了口,恨不得将黛玉夸上天去。但黛玉始终记着李嬷嬷的话,便不骄不躁,面上半分得色也无,只淡淡一笑,自有矜贵气度在里头。在荣国府里,她这般姿态,是叫下人私底下议论为“目下无尘”“高傲得很”。但此时落在这些夫人眼里头,便觉好大的气度,倒不像是姑苏林家能养出来的。难怪在那宴上也不露怯,从头到尾不大出声,却叫人不敢忽视了她去。也难怪皇上做主将她赐婚给和侍郎了。这等模样的女子,是该高嫁去做那大家主母的。几个夫人又与王夫人夸了几句,待出了宫门,才各自上了马车。此时王夫人已经叫那一番捧,捧得面上带笑了。不管如何,她的女儿都是宫里的贵人了。皇后何等年纪,她的女儿何等年纪?花花心思,做个宠妃也未尝不可。前头又因着黛玉的关系,有和侍郎这道助力。瞧瞧,这些个夫人,不还得捧着她荣国府吗?王夫人欢喜地上了马车。待几个姑娘都坐好了,她方才拉着黛玉的手,笑着问:“开宴前,皇后传你过去说话了?”黛玉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只问了几句平日里爱做什么。”王夫人点了点头:“玉儿是个好福气的。”王夫人只与黛玉说话,时不时还与宝钗说上两句。自然便冷落了一旁的灵月。惜春向来是个不得人注意的,她遭冷落不奇怪,可……灵月却觉自己不该遭此冷落。来时的欢欣鼓舞,这会儿都已经被林黛玉碾碎了个干净。灵月靠着车厢内壁,更觉四肢发软,心底一片茫茫。她便一辈子要被林黛玉踩在脚下了吗?当然无人去关心灵月的心思。王夫人这会儿对她还有些不满呢。这荣国府眼瞧着越来越好,唯独这个儿媳妇却是越瞧越不好,偏生还换不了……不多时,车停稳了。众人下了马车,黛玉、惜春走在了一处,王夫人又将宝钗叫在身边说话。于是便独独留下了灵月。进门后,黛玉便要回院儿里歇息,王夫人哪里会拦她,还叫人送些燕窝过去,叫黛玉好养着身子。黛玉转身离去,身后的安心还捧着皇后赏赐下来的宫花。没行几步,便见个妇人朝她躬身行礼:“林姑娘。”言语间竟满是讨好的味道,若是细听,甚至还能听出她嗓音里微微颤抖着,像是怕极了黛玉。那妇人连头也不抬。黛玉瞧了会儿没瞧分明,还是身边的紫鹃出声:“周姐姐今个儿怎么往这边来了?”黛玉这才瞧清楚,跟前躬着腰身的乃是周瑞家的。自上回分宫花时将她得罪了,周瑞家的便待她恭敬极了。待她定了亲后,周瑞家的便更不敢往这边来了。听院儿里的婆子说,如今她在二房院儿里也不大得头脸了。黛玉倒也不同情她。周瑞家的是个踩低捧高的性子,见她好欺,便不顾她的脸子。如今得这么个下场,可不正是咎由自取么?此时周瑞家的讪讪一笑,应了紫鹃的话:“给珠大奶奶送些东西,便打这儿过了。”紫鹃也不喜周瑞家的,便笑道:“那周姐姐快些回去吧……”周瑞家的忙点着头,加快步子走了。黛玉和紫鹃也不再瞧她。几人朝前行去,没走几步,路上遇了几个丫头,几个丫头一声声唤着“林姑娘”,一个叫得比一个甜。黛玉心下好笑,便转头问紫鹃:“今个儿都吃错药了不成?”紫鹃笑了笑:“只怕是姑娘前脚上了马车,后脚府里头便知晓,皇后娘娘请了姑娘去赴宴呢。这自然便存了心思地来讨好姑娘了。”黛玉摇摇头:“倒是没趣儿,若前头说我坏话,后头也说我坏话。那还算个真性情。这前头说了,后头又改了口。便是叫人瞧不上了……”紫鹃笑道:“这无论哪种,都不是个好的……”说罢,二人也不再议论这扫兴的事。待进了院儿,黛玉与李嬷嬷说会儿话,雪雁便来伺候她洗漱歇息了。此时皇城内。和珅抬头望了望远方。那最后一辆马车的影子也渐渐自眼底消失了。也不知今日她过得如何。被和珅派往荣国府一并督造荣国府的小太监,名叫福里。福里生得瘦高,面白无须,站在那里倒也颇有几分威严气势。荣国府为了造省亲别墅,下了大工夫,自然在福里跟前也不吝啬钱财,该打点的金银都给了。荣国府哪里会晓得,福里转过身,便将自己受的那些金银放在了和珅的跟前。“都拿着吧。”和珅连看也不看一眼。福里心中对这位和侍郎的敬服又上了一个台阶,当即感动得涕泗横流,又说了好些表忠心的话。和珅抬抬手将他打发走了。待将福里打发走后,和珅便收拾一番进宫去了。和珅与乾隆议了一阵公务,突然便听乾隆问:“你欲何时同那林姑娘成亲?钦天监不敢定日子,竟是巴巴求到朕这儿来了。”和珅微微一愣。何时成亲?越快越好。脑子里骤然闪过四个字。但和珅到底还是按捺下了冲动,道:“待她及笄。”乾隆眼底闪过一抹讶色:“爱卿等得了?”“如何等不了。”和珅笑了笑,“待她及笄时,我还要请德高望重的妇人为她梳发,加钗冠。”乾隆不由叹了一声:“你倒是周全。”和珅又笑了笑:“本当如此。”“你且好生办差,待那林姑娘过了你家的门,朕便授她诰命。”和珅抬手:“那便先谢过皇上了。”趁着和珅在,乾隆便将钦天监的人唤了来,待将和珅的意思传给钦天监后,钦天监便立即回去选期去了。后头没几日,便送了一纸书,分别往林家和荣国府去了。这日正是好天气。黛玉坐在屋子里头,陪着迎春下棋。却见紫鹃小心地捧了什么东西进来了。探春瞧见,便笑问:“捧的什么精贵玩意儿?”待紫鹃走近了,众人只见是红底的文书,不由都微微惊讶:“这是什么?怎的这样小心?”紫鹃不答,先将那物递到了黛玉眼皮子底下。“什么东西?待会儿给我瞧。”黛玉眼底还印着黑白棋呢,哪里顾得上此物。紫鹃忙道:“姑娘先瞧了罢。”说罢,她又俯在黛玉耳边,低低耳语了一声:“钦天监送来的。”黛玉心下微惊,忙撇开了棋盘,伸手取过那纸文书,打开来一瞧。上头写的正是婚期。黛玉抿了下唇。明年年底。明年……明年她便及笄了。黛玉捏着那纸婚书,一时间心下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她来京中时,可断不会想到这样的将来。“姑娘?”紫鹃忙抬手碰了碰她:“姑娘这是惊住了?”“怎么了?”探春也忙问。“无事。”黛玉一笑,将那文书交与雪雁,让她好生收起来。探春却好奇极了:“到底是什么?林姐姐也与我们说说。可是什么喜讯?”黛玉低头捻了一枚棋子,这才低声道:“婚期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