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呆住了。像是头一回知晓,原来女子还有这等活法,不必谨小慎微,时刻担心犯了哪条德行上的错处。也像是头一回才知晓,原来这世上男子,并不是个个都会嫌弃女人多事麻烦的。“二姐姐且放心养病吧。”迎春讷讷应了。那和侍郎为了讨林妹妹的欢心,想来也不会拿话来唬人。兴许,兴许此事真有转机。可……“可若是此事有碍于名声……”迎春涨红着脸,又讷讷出声道。她是怕的。她怕坏了名声,日后当真嫁不出去,做个孤苦无依的老姑娘,还不知晓要受多少讥讽嘲笑。“他虽不曾与我提起有什么法子,但想来定不会损了二姐姐的名声,二姐姐放心吧。”迎春转念又想到,那位和侍郎待黛玉何等细心,自是会将多处都考虑到。她若再担心下去,便是她不识趣了。迎春忙笑了笑:“连累你们为我担忧,正巧我今日好了许多,不如便换了衣裳出去走走。”“那便正好。”待迎春收拾好,她们便去了园子里散步,连同宝钗也一并叫上了。另一厢。和珅来到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水粉铺子外。这京里头铺子多,但这连家却是在各地都小有分号的,于是便显得家大业大了许多。今日这铺子里的掌柜,见了刘全便无奈一笑:“这位爷,咱们铺子里的匠人都是签了死契的,您便死心吧……”刘全不紧不慢,让出路来,对那人道:“这是我们主子。”和珅这才迈步上前,打量一番这家铺子,道:“劳烦请你们东家来一趟。”掌柜心中一紧:“做、做什么?”“请他来一叙。”“敢问您是?”“和珅。”如今京中哪里还有人不曾听过和珅的名号?那掌柜的倒抽一口气,忙道:“您且等上一会儿,我这便派人去通知东家。您请,您请……”说罢,便又是请和珅上座,又是让人泡了茶来。铺子里的伙计飞快地跑了出去,请那连家人去了。和珅在铺子也就等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而等待的这段时间,他也并未闲着,而是起身在铺子里走动,目光不断扫过那些胭脂水粉。那掌柜倒也是个人才,此时倒是半点不畏惧和珅,反倒还冲和珅推举起了铺子里的脂粉。“此物乃是我们铺子卖得最好的……”“这个口脂最讨大户人家的姑娘喜欢……”如今谁不晓得皇上赐了婚给和珅和侍郎?卖些胭脂给他,正好!为了未婚妻,和侍郎哪里会吝啬钱财呢?那掌柜正卖力得很,这会儿门外的脚步声却近了。“和侍郎!”门外那人朗声叫道,一面还拱手见礼。和珅转头去看,便一老一少进门来了。走在前头的是个白发老头儿,身板尚且硬朗,开口也中气十足。方才那一声便是从他口中说出来。而后头的则是个五官周正的青年,着一身青白色衣袍,腰间配玉石香囊,倒有些富贵气,却又并不显得铜臭味儿。那青年见和珅打量他,便也拜道:“连正兴见过和侍郎。”这人便是那连家独子了。连老爷几步上前,笑道:“和侍郎今日前来是为了?”和珅收起目光,淡淡道:“跟你们铺子里的匠人学一学如何做胭脂。”连老爷一愣:“您,您说什么?”“我倒也不白学你们的,我拿个古方来换,如何?”倒是连正兴反应更快,他笑道:“早听闻和侍郎是重情义之人,和侍郎可是要学了手艺,亲手为那位林姑娘做胭脂?”连正兴将和珅引到了铺子后。铺子后连着一个小院儿,待踏进去,便有一阵香风拂面,好似里头藏了八九个女子一般。待走得更近些,才能看见几个匠人忙碌的身影。连正兴拍了拍手掌,将那几个匠人叫到身前来,随后便吩咐他们今日先教会和珅做胭脂水粉。几个匠人都是一愣。他们都瞧得出来,跟前这位贵人穿着绫罗绸缎,一瞧,便不是什么平凡人物。可这样的人物,好端端的怎么来学这些?要知道,这些落在贵人眼里,都不过是些下贱把戏。“劳烦诸位。”和珅开口,嗓音清润好听。几个匠人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应了。他们将和珅引进了屋,连正兴也陪在了侧。这一学,便是足足两个时辰。和珅将刘全叫进来:“将那古方交给连公子吧。”连正兴忙出声拒绝:“和侍郎客气,古方便不必了……”“拿着吧。”连正兴这才双手收下,道:“多谢侍郎送来古方。”和珅道:“听闻你向荣国府提了亲?”连正兴暗道,难怪和侍郎待他这样亲近。连正兴倒也不瞒着,拱手道:“让侍郎见笑,这桩亲事只怕不成了。”“为何?”“荣国府差了人来,倒也霸道,便直说这门亲不结了。”连正兴顿了顿,笑得有些尴尬,“那礼金倒也不曾退给我。”贾赦做得过火了。抑或是,贾赦那笔刚从孙绍祖那里掏来的银子,又这么让他挥霍一空了?和珅心下实在不大乐意管这等烂事,但想到那贾迎春多少令黛玉挂心,和珅这才又觉得心中高兴些。不管是什么事。只要能让黛玉对他有所信赖,便该是好事。和珅微微一笑:“荣国府的大老爷实在是个荒唐的,如何能这样拿连家的脸面来涮?”连正兴原还以为和珅要为荣国府说话,谁知道他开口这样不留情,三言两语便将贾赦斥了。这话,连正兴自然不好接,便只是笑了笑。和珅突地话一转:“连公子可知晓那贾家二姑娘是个什么人物?”“自然是不知的。”连正兴摇头。和珅便也不再说话了,他问连家讨要了些物料,打算拿回去后再练练手。连家父子恭敬地送走了和珅。待转过身,连正兴心底不由也起了一丝兴趣。那贾家的二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和珅回去后,又好生捣鼓了一阵方才休息。晚间与和琳一同用饭,和琳忍不住皱了眉:“兄长,你莫不是去了什么烟花之地吧?怎么一身的脂粉气!”和珅抬起袖,那气味儿更浓了。和琳惊疑不定地看着和珅,看了半天,最后才看清和珅掌心托了个胖肚的白瓷容器。“这是什么?”“口脂。”“我就说兄长身上怎么脂粉气这样浓。兄长去铺子里给林姑娘买脂粉了?”“不是。”和珅将那物放在一边,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和琳张了张嘴,“……兄长叫我开了眼界。”和珅拍了下他的头,又送到他鼻子前,问:“香吗?”和琳忙道:“我又不是女子,兄长给我瞧了,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倒是有理。”和珅抬手,叫了个丫鬟进来,又问那丫鬟:“香吗?”那丫鬟双眼都亮了,忙点着头。待那丫鬟大着胆子想要伸手去取,和珅又收了手,转身与和琳道:“那便明日就送到荣国府去。”那丫鬟呆了呆,面上笑意全消,忙又缩了回去。和琳此时伸长了脖子,俯在和珅耳边道:“兄长好狠心。”和珅淡淡道:“总要让她们灭了不该有的心思。于她们不好,于我也不好。”近来府里的丫鬟有些起了旁的心思,便有意无意往和珅面前晃。这是又叫和珅身上的权势富贵迷了眼,全然忘记了从前和珅是如何吩咐的。吃过饭后,和珅便带着那口脂进了书房处理事务。这一晚,孙家出了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