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太卜此言一出,四周鸦雀无声。字迹凌乱难辨,此等事还真有些……丢脸。徐福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了一句,“并非我敷衍,而是我字迹便是如此……”侯太卜认为他在强辩,直接打断了他,“若是字迹如此,那便更要将竹简取回去重新镌刻了。若是次次认为堪堪便可足以,那岂能有进步?多年以后,难道太卜令仍旧要保持着自己凌乱的字迹不更改丝毫吗?”徐福很不喜欢自己心血被否定的感觉,尤其是侯太卜如此一番话,更令他想起来上辈子令所有学生闻之色变的“老师”。但侯太卜说的话乍一听还特别有道理,徐福怎么反驳?如何否决?只能暗自咬牙,认了。谁、让、他、字、丑、呢?徐福将那竹简拿起来,刚要转身就走,他却突然又顿住了,为了小心起见,便又问了那侯太卜一句,“太卜丞可还有其它事?”“将历年竹简都整理来交至我处。”听见侯太卜那比自己还要云淡风轻的口气,徐福一口血哽在喉咙口里。重生在秦国这么久啊,他就没体验过这么哽得慌的感觉啊!将历年竹简整理出来?说得轻松。光是如今他抓在手里的竹简,便已耗费他不少功夫,更莫说那么浩大的工程量了。“旁的事便没有了,若是有事,我会差人前来唤你。”侯太卜一边说着一边又面无表情地翻开了面前的竹简,简直比徐福平日里在奉常寺装起逼来还要可怕。徐福只得生生将这口气先咽下去了,虽然心头不快,但是侯太卜也没什么出格之处,那……便先忍了。他抓着竹简告了辞,不知不觉便握着竹简出了奉常寺,那内侍见了他,立马笑着迎上来,见着徐福的模样,还笑道:“徐太卜对事务实在上心……”徐福怔了下,松开手才发现竹简还在自己掌中呢。他撩起车帘坐进去,突然有种带了被罚抄的家庭作业回家的感觉。徐福被自己的想法雷了雷,便闭上眼不再琢磨此事。这一日,昌平君在朝堂之上被秦王亲封为右丞相,昌平君在朝堂上的风头一时又达到了顶峰,而那长信侯嫪毐与相邦吕不韦,再无人会想起。……徐福踏进殿内来的时候,嬴政正在假寐。难得嬴政比他回到寝宫更早,徐福不自觉将脚步放轻了些,看上去模样更像是翩翩欲仙了一般,说不出一股子出尘味道,旁边的宫女都看得有些傻了眼。徐福随手将那竹简放置一边,然后便到偏殿去看胡亥了。胡亥的身体已然痊愈,他是个相当好养的小孩儿,很少哭闹,有奶万事足,当然若是有徐福出现,将他抱起来颠一颠,那胡亥应当会更高兴。待到初生的前两月过去,胡亥一张小脸已经完全褪去新生儿的皱巴巴,显露出白皙细滑的皮肤来,他的五官还未张开,但一双眼已经隐有桃花眼的雏形,长大应当是相当勾人的,若是能继承他那母亲的美貌,走出来必然比扶苏的容貌还易令人惊艳。在这个宛若好女便更受女子追捧的时代,胡亥很有花花公子的潜质。徐福顺手将胡亥抱了起来,企图从胡亥的脸上窥见一些嬴政眉眼的痕迹。不过很可惜,他瞧了半天也什么都瞧不出来,他更瞧不出胡亥日后的半点命格。若是如同扶苏这般,生为嬴政之子,命格应当也是透着清贵之气的,偏偏胡亥就是什么都没有。徐福心中感叹。看来胡亥是没能继承到秦始皇半分了……若是能继承到一两分,那他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至于将秦朝败得那样快吧。随意拍了拍胡亥两下,胡亥倒也很买账,抓着徐福胸襟前的布料,嘴里发出清脆的笑声,不一会儿便响彻了整个偏殿。不知扶苏是不是听见了胡亥的笑声,没过多久竟然也跟着进来了,扶苏走到徐福身边,身高也就到徐福的腿边,扶苏抬起头,渴望地看着他,“我也想要抱抱……”徐福点点头,很大方地将胡亥放到了扶苏的怀里。扶苏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将胡亥抱得紧紧的,心中默默流泪。诶,他不适合扮软吗?他明明是要徐福抱他啊……另一边身处寝宫之中的嬴政此时也从假寐中清醒过来,宫女送上了净面的手巾和温水,嬴政净面之后,便瞥见了不远处桌案上的竹简,他走过去,抓起那竹简打开,便看见了徐福那眼熟的字迹。嬴政不自觉地嘴角翘了翘。问那宫女:“徐太卜回来了?”宫女暗自腹诽,回来,王宫果真是徐太卜的“家”了。宫女笑道:“徐太卜正在偏殿瞧胡亥公子呢。”嬴政翘起的嘴角登时就收起来了,胡亥又来分走徐福的目光啊……“去偏殿。”嬴政不放心徐福一人在那边,便带着人也跟过去了,他进门的时候,刚好看到扶苏将胡亥抱在怀中,因为吃力脸上还浮现了淡淡的绯色。而徐福则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清冷的脸上闪现了浅淡笑意,尽管如同昙花一现,但正是因为这份难得,才更让嬴政心中波动剧烈起来。日常瞧一眼的胡亥任务完成后,徐福就丢开胡亥,交给扶苏慢慢相亲相爱去了。他与嬴政出了偏殿,直接前去用晚膳了,小可怜扶苏又一次被丢过去和胡亥一起用饭食了。用过膳后,嬴政心中又泛起了小小的涟漪。他想着该给徐福脖颈上药了,可以趁机摸一摸,晚上入睡了呢,也可以再摸一摸。但是徐福拉来桌案,摆下软垫,跽坐下来,拿着竹简,拿着笔刀,开始一心一意地镌刻……原本已经打算洗白白的嬴政呆了呆。宫人们也惊了惊。平日里徐福瞧着都是冷冷淡淡,万事不沾手的模样,他们其实心中都难以想象,这般人物,是如何与那些俗人在一起,做个什么太卜的。但如今见徐福也要拿出竹简来刻字,他身上那股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味道陡然散去不少。宫人们才发觉到他们平日里似是将徐福神化了。“今日怎么将竹简带到宫中来了?莫非是还有事务未能完成?”嬴政关心地问道。徐福头也不抬,淡淡道:“我要将竹简上的内容,重新撰刻一遍。”嬴政皱眉,“为何还要从新镌刻?”徐福闭嘴不言。哦,他要说因为字丑吗?说出来,逼格全掉光了。嬴政想到之前徐福那双被笔刀摧残过的手,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他俯下身,将徐福面前的竹简拉了过来,他看了看,发现刚才一会儿的功夫,徐福才费了老劲儿刻了一个字上去,这样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嬴政直接夺走了徐福的竹简。徐福手里握着笔刀,抬头目光冷冷清清地盯着嬴政。还给我。徐福的目光默默地透着这么一个信息。嬴政却没将竹简给他,不仅如此,他还叫来了赵高,徐福有段日子没见赵高了,赵高脸上挂着笑容,态度热情不减,还与徐福说了两句话。嬴政直接将竹简递给了赵高,“誊抄一遍。”赵高也没多问,将竹简捏在手里,笑着应了声“喏”。徐福的竹简就这样被解决了,到赵高都走出宫殿去了,徐福才回过神来,他的麻烦就这样被解决了?他不用挑灯夜战了,不用提高刻字技术了。徐福转过头来看着嬴政的目光微微变了。嬴政镇定以对。徐福突然间觉得嬴政这样的人,若是换在上辈子,一定是那种会帮着孩子作弊的熊家长。如此想来,扶苏和胡亥的教育堪忧啊,果然,他重生在这个时代,身上肩负的任务不仅仅是忽悠大秦,还有帮助秦始皇带孩子吗?这种为人师表,肩负重任的感觉,真是瞬间提高了他的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