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越是朝他投去求救的目光,王柳就越是觉得心中窝火。“此等小事,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王柳本意是想嘲笑徐福的小家子气,可他没想到,徐福转头就对着他喷了起来。“哦?小事?既然王太卜觉得是小事,不如就请王太卜去为我洒扫干净。”徐福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王柳后背不自觉地渗出了冷汗,但随即想到徐福竟然敢将他与下等人放在一起,登时拔高声音反驳徐福,“你什么意思?你如何配让我为你洒扫?”奉常寺里多世家贵族子弟,他们除了逢迎比自己地位权势更甚的人以外,其余时候便时时维持着目中无人的骄傲。王柳顺风顺水这么久,从一开始他就没将徐福放在眼中过,或许徐福早一些同他人一样,对他奉承阿谀,他还会将徐福纳入自己的圈子,偏偏后来王柳对徐福已然成了不死不休的态度,现在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蔑视和高高在上。其中的针对意味,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徐福并没在乎王柳的轻蔑。王柳现在如何鄙视轻蔑于他,他总会让王柳改日朝他跪拜都来不及。“我还当王太卜如此心疼负责洒扫的人,是决心要替了他们,来为我洒扫干净呢。”徐福冷冷地回敬了一句,便不再看王柳,他现在的主要目的不是和王柳斗嘴,而是先将这些负责洒扫的家伙发落了再说。免得以后等他回到屋子里,猝不及防地发现,迎接他的又是一个比狗屋还不如的脏地儿。王柳没想到徐福视线撤得那么快,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蹦跶半天,别人什么反应也没有,最后可不是憋得自己吐血?王柳咬了咬牙。那男子见无人撑腰,这才咬牙服了软。原本以为徐福是个好欺负的,但见徐福面对王柳都丝毫不露怯,还反倒将王柳呛得脸色连连变化,男子心底终于被惶恐压过,做出了妥协,他抬头冲徐福狗腿地笑了笑,“我这便派人过去打扫干净,太史还请勿要动怒。”王柳从旁嗤笑一声,实在瞧不起这男子墙头草的模样,也怪不得如今这个年纪了,依旧只能待在这样的地方。那男子仿佛感觉不到别人的鄙夷一般,厚着脸皮连忙去安排人了。不过这时徐福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刘奉常!”刘奉常?徐福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王柳,果不其然他看见了王柳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原来还在这里等着他呢!徐福心中冷笑,却是不畏不惧地迎上了来人。那刘奉常地位不低,却着实有点像个搅屎棍,这样的小事也偏偏要来掺合一脚,不知道他是急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因为与王柳私底下有些交情。“我听闻奉常寺中有人失踪许久,今日却是突然回来了,做官哪有这个做法?将奉常寺当做儿戏了吗?”刘奉常进门便对着徐福厉喝一声,滔滔不绝地骂出了这串话来。徐福忍不住诧异地瞥了一眼王柳,难道他没有告诉刘奉常,自己失踪是因为被谁带走了吗?若是刘奉常知道是赵高带走了他,那他就是再蠢也能联想到,或许徐福是被王命请走的吧,他哪里还会这样大张旗鼓前来斥责?看来王柳胆子倒是大,连堂堂奉常都被他利用了一把还不自知。徐福没接刘奉常的话。室内一片寂静。刘奉常没想到徐福完全不按套路来,既不赶紧下跪求饶,也不愤怒地与之反驳强犟,他竟是跟听不出自己话中所指便是他似的。“正好,你人在此处,之前便令你洒扫奉常寺上下,谁知你却如此懈怠,如今你便留在这里,不用再回去了。”刘奉常冷冷道。徐福淡定与之对视,不紧不慢地问:“不知奉常可有王令?奉常若是没有王令,又怎么能随便命我去做洒扫呢?”这问话的方式,可不就跟当初他们问他有没有任职令是一样的么?这个句式现在被他还回去了。徐福是对秦国制度远远不够了解,但是他觉得,太史一职,也不是上司随便说要撤便能撤掉的吧?那秦国的官僚系统还不乱套?他紧紧盯着刘奉常的面孔,刘奉常被他冰冷犀利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口中撑着硬气道:“我说如此,便是如此!小小太史,怎如此嚣张?”真不知道嚣张的是谁。徐福心中暗自翻白眼。“你们将他带下去换了这身官服!”刘奉常气焰升上来,也就忘记了考虑后果,只得意洋洋地发着官威。不知何时厅中又多了一人出来,那人对刘奉常拱手道:“奉常息怒,何必与他为难?”徐福转头看去,却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这不是在那天的加冠礼上,主持祭祀的太祝吗?太祝也归属奉常寺,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他会为自己求情,这是认出自己来了?那太祝初时见徐福时也是惊讶不已,奉常寺中一个小官,如何能跟在秦王身侧?身份定有特殊之处。现在面对要为难徐福的刘奉常,为了卖个好,太祝自然站出来为徐福求情了,只是他又不敢轻易泄露徐福的身份,所以这样一句求情就跟挠痒痒力道轻了一样,完全没有用处。刘奉常半点面子也不给。这样也就罢了,见有太祝求情,刘奉常还更觉不快,这太祝资历甚老,不然也不会跟着加冠队伍前往宗庙了。然而刘奉常刚刚上任不久,与这样的老资历最是不对付,现在心中新仇加旧怨,刘奉常倒是更坚定了要让徐福吃尽苦头的决定。“哼!勿要多言,带他下去!”刘奉常重重冷哼一声。只是还没等他身边的随从行动起来,便有人走到了门外,敲了敲门框,声音恰到好处、不高不低地道:“有人要见徐福。”刘奉常极不耐烦地道:“见什么见?谁要见他?”奉常寺里还有人要越过这个奉常不成?站在门口的是苏邑,他淡淡道:“王宫里来的人。”刘奉常懵了懵,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苏邑又催促了一遍,“王宫来人要见徐福。”“不好意思。”徐福特别欠揍地马上道,语气令人恨得牙痒痒。原本大好惩治的机会,又这样轻易让他躲过了!刘奉常和王柳心中都十分不快,不过刘奉常好歹还分得清轻重,只能僵着脸让出路,“便放你一马。”嘴上说得这样威风,但刘奉常心里却是有些往下沉的。他不知道徐福怎么平白认识了王宫里来的人,难道这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身份吗?愈是往下想,刘奉常便愈觉得惊心。徐福整了整衣袍,拔腿往外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嘱咐那男子,“记得替我好好清理屋子里的腌臜之物。”说着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徐福还故意从王柳的身上瞥了过去。如此不将刘奉常和王柳放在眼中,徐福这个举动可算是将他们结结实实憋了个内伤,他们就算是想要发作,也得考虑考虑那位王宫中的来客。徐福正是依仗这一点,所以欺负得爽快。他跨到门外,在苏邑的指引下,走到了奉常寺院中去。路上,苏邑犹豫了会儿,还向他好心道:“刘奉常心胸并不宽大,王柳亦是,你还是避着些为好。”心胸并不宽大?这都算是客气话了。依他看,分明就是心胸狭隘,易生嫉妒,还偏要强装高洁。用道貌岸然来形容他们,那都是侮辱了道貌岸然这个词。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院中了。远远的,徐福便看见了赵高的身影,赵高神色肃然,手执任职令,旁边有内侍跟着,手捧崭新官服,见徐福到了之后,赵高便开口道:“奉王上令,即日起,徐太史改任太卜令一职,仍当值奉常寺,掌卜筮之事。”徐福嘴角微微翘了翘,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微微躬身,谢过王恩,随后从赵高手中接过任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