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辰也回以微笑,他知道,警报已解除。刚刚松懈下来,精神一放松全身的酸麻感就涌了出来,身上还压着沈彬的尸体,刚撑住棺材边缘就要倒下,身上的尸体嗖地一下被人拉开,被抱入一个紧致的怀抱。将傅辰从棺材中抱出,邵华池看到了这个人极少展现于人前的脆弱,就像是他一用力就会折断了似的,那一丝脆弱像是一颗铅锤吊在他的心头忽上忽下。来这里,在其他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傅辰是他亲信,他若是完全置之不理免不了寒了其他人的心,他亲自来做的是姿态,但也同样的,这样的亲信他要不起。无人发现,邵华池的衣袖中藏着一根银针,淬着剧毒。只要稍稍往前一送,就能刺入傅辰的脖子,将人的性命断送,这是在国宴后,嵘宪先生就托人送来的。“殿下,此人留不得。”他明白嵘宪先生的意思,无论是夙玉的事还是傅辰平日的表现,体现这个人能力的同时也同样让人发现他的难以掌控与心思叵测,这般人物若是与之君臣相宜当是一段佳话,若是掌控不了就等于是一颗炸弹。但他没打算怀疑傅辰,甚至还因此训斥了嵘宪先生。那时候他是打算全然信赖傅辰的,哪怕对方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属意他,但现在,他对皇贵妃的用心程度,似乎在昭示着傅辰真正的目的:三皇子邵安麟。他的布置,京城的据点,所有的情报网都已被傅辰知晓,这个人若是别人的暗桩,他的所有布置将毁于一旦,知道太多的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死。他的脑袋搁在傅辰的肩上,也许是太过紧张,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周围是那群激愤的村民找着打扰祖先安宁的罪魁,也让他的动作看上去毫无破绽。在傅辰看不到的角度天人交战,夹着毒针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根小小的针,汗水粘湿了手。“殿下……”傅辰眼底闪着温情脉脉,他不愿去想为何邵华池会比预期的晚来,也不想去计较一些细节上的漏洞,他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冷血的机器,时时刻刻都如此揣摩人心,将所有人数据化。黑暗最可怕的是什么,是在那种环境中,自己的心跳声,骨骼皮肉的摩擦声,器官在体内运作的声音会被无限放大,那是一种窒息的滋味,药效与在闭塞空间的双重作用让傅辰的精神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这也是李變天口中的魂虚,指的不仅是肉体还是精神上。这时候无论是谁,出现在傅辰面前,都能让他的铜墙铁壁出现漏洞,产生一道裂缝,他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再冷情冷心的人,也会被慢慢捂热吧。上一次以身挡住毒蛇时,傅辰心中已有定论,上辈子的命运让他明白自己是个难以与人长久亲密的人,也许他不亲近人就是对他人最好的回报。唯一与他亲近的妻儿也去世了,也许是巧合,但他不想再试探,也不想再让自己一次次得而复失,这辈子父母兄弟姐妹健在,让他想要跨出邵华池挺直的背脊像一根绷直的弦,汗珠密密麻麻地挂在额头,明明是秋天的节气,他却像是跑了许久气喘吁吁的旅人。傅辰的几个字,如同一团团的火苗点燃了心口,甚至太阳穴的青筋也浮现出了脉络,汗水滚入眼球的疼痛令他眨了下眼,犹如氤氲着泪雾。他险些抱不住怀里的人,这个自从发现被他欺骗的人,再也没对他说过哪怕一句发自真心的软话。这句谢谢,太弥足珍贵。而那根没于草丛中的银针,像是在讽刺他的行为。傅辰失去说话的力气,全身都软绵绵的,药效已完全发挥出来,辛夷虽然为了给他存活的机会给棺材开了一道细小的通风口,但却把他当做虎狼,用了最猛的药以期让他丝毫不能动弹。邵华池稍稍松开了傅辰,“我马上送你回东榆巷。”周围,那群村民还在义愤填膺要为逝者讨回公道,邵华池打了个眼色,让人马上去清场,并确定对方有没有杀回马枪。傅辰摇了摇头,还没处理掉辛夷的事,将会引起晋国大乱。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如同一个老人般,花了极大的力气抬起了手,也许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现在在强撑着自己。诡子等人默默看着这一幕,傅辰这样毅力格外强大的人让他们肃然起敬,这是一种无言的品质。在村民走动,为那几个惨死的尸体收尸哭丧的过程中,邵华池见到一具服饰有些熟悉的人,这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那是……是谁杀了他!?“别指了,我知道,我知道……”压下震惊,邵华池握住傅辰的手,以支撑他。这样的傅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部分,邵华池边语无伦次,边不停擦着傅辰寒湿的脑袋,傅辰的脸色惨白如纸。辛夷的尸体被带来了,太过凄惨,五官被削掉,已经不成人样,这样惨无人道的虐待,令人毛骨悚然。“先带走。”吩咐人将辛夷惨不忍睹的尸体带上马车,如今这个人绝对不能这般曝露在荒郊野外,那会引起巨大恐慌。而后又让人将村民带离,一部分领着送去邑鞍府报案。傅辰昏迷前做了一个口型,邵华池看出是在说:狗。狗,代表着什么。暨桑国……见邵华池思索的模样,傅辰知道七殿下定然能想明白关键,殿下对政治天生拥有敏锐的触觉。忽然,一道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眯起眼,企图仔细看那事物,是——针?乏力再一次袭来,傅辰目光一错不错望着那根针,晋国的针有许多种,象牙针、木针、竹针、银针等等,这种银针并非银制,只是呈现银色,这样的细长形状,非家用,傅辰缓缓闭上了眼。邵华池并未发现傅辰的异状,辛夷的死亡,必然会导致轩然大波,傅辰是想用狗来做什么?正想着,猝然,邵华池疑惑的表情凝结,满脸森然。还未痊愈的手以极端不可思议的角度撸过昏迷的傅辰,噗的一下压了上去,将之置于自己身下,挡住四面八方的攻击,快速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这时,傅辰清冽的味道几乎一下子钻入鼻尖,他甚至能看到傅辰蝶翼般的长睫,光滑的连瑕疵都没有的肌肤,那闭眼的模样比平日多了一份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他一直忘了这个心中强势又老练的人只是个少年郎,并且还是个俊美的少年郎,心像是长了草,被风一吹带着瘙痒,却不明白是为何而起。嗖嗖嗖。三支箭插入刚才傅辰所在的方位,精准无比。只要晚一步,傅辰就会被射死,这箭是冲着傅辰来的。邵华池惊怒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排拿着弓弩的士兵,“谁让你们动手的,你们都不想活了吗,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没!”“殿下,是我下令的,您要降罪就降我身上吧。”被人扶下车的嵘宪先生,他面无须发,到了知命之年的年纪,每一根头发都整齐地梳理起来,几根银丝夹杂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沉淀着岁月的眼,闪着智慧与经历磨难后的从容。邵华池所有的问罪都戛然而止,“先生。”骆学真下车,朝着邵华池的方向行了大礼,好像刚才下令射杀的人不是他一样。“殿下可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他看着邵华池的目光满含心痛。邵华池在那样的目光下,几乎逃避似的垂下了头,他当然记得,在出了宫后他就与嵘宪先生密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