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则的目光在床榻上又流连了三圈,这才道,“既是中毒,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偏偏又是慢性的、并无大害的,直接目的便不是要置陛下于死地。”
梁闻元不解,“那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给皇上下毒?”
“大概是一个警告,也可能只是个障眼法。”安正则将视线从段蕴身上移开,看着梁总管道,“但凡正常之人,害人的理由无非图利与复仇两者。那人要害陛下,自然是想□□。而并没有用剧毒陷害,只可能是时机并未成熟。”
“属下不明白,时机成熟与送陛下回宫,又有何干?”
“正是因为时机未成熟,对方不敢轻易动手害人。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若是突然不在皇位,对方又没有充足的准备可以顺利登基,那必定是要大乱的。你还记得前朝的文帝么?”
梁闻元点了下头又摇了下脑袋,“记得……一点。”
安正则耐心解释道,“当时惠帝年轻无子,可龙体却每况愈下,先皇诸子都对皇位有所企及。之后惠帝突然殡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时并没有谁有足够的实力夺得大权,朝中才一片混乱。文帝蛰伏数年,表面明哲保身不问朝政,然实力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位兄弟。他坐等别人斗得两败俱伤,谁也不让谁好过之时才突然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黄袍加身。”
“属下明白了。害陛下之人这样做是因为前朝之鉴,担心将陛下弄下宝座之后,却有文帝那样的人出现,直接坐享成果。如此一来,自己反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所以说,”安正则的语气不由地有些沉重,“不止我一人担心,本朝也会有如文帝一般蛰伏之人。”
他刚说完话锋又一转,“当然,也正如方才所做假设,让陛下慢性中毒可能只是一个障眼法。陛下中毒不是小事,不管怎么说也会分散很大一部分精力去调查。”
“若是障眼法的话……那岂不是意味着,也许人家的时机已经很成熟了?”
安正则面无表情飞过去一记眼神。
梁闻元讪讪一缩头,“只是说可能、可能……”
那目光仍旧一动不动地停在他身上。
梁闻元连忙摆手,“不不、绝不可能!”
安正则终于不再看他,转过去目光又落在段蕴身上,“若是陛下在宫中,亲信虽多些,闲杂人等却更多。太医署那么多人,见陛下两天一过还未好转定然要来瞧瞧情况,满朝文武也会张罗着给陛下问诊。虽然以杜仲为幌子可以挡些时日,但总是这样做,我也担心杜仲有一天会引起公愤。”
梁闻元双眼望着屋顶,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杜神医被一群怒气冲冲的白胡子老臣围着,身上被砸满臭鸡蛋脑袋上还顶着烂菜叶的情景,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安正则:“……”
梁闻元:“……”
总管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道,“那安相……属下去厨房看看,杜太医在那煎药说不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安正则反正也不太想看到他,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等人都走到门口了,又突然出声叫住,“对了,之前和你说,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照看小洛,这事也怠慢不得,你现在就去安排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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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安正则端着一杯洞庭碧螺春,茶香袅袅地升起来沁入鼻息,端茶的手却纹丝不动。
目光越过眼前的一盏好茶放空,静静地落在段蕴盖着的一床薄衾上,可眼中并没有焦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尽管不愿意承认,不过方才梁闻元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有道理,按照最坏的情况,也许害段蕴的人真的已经悄无声意地在朝中埋下了诸多势力。
安正则又默默想到张御史家公子专程送到他手上的那份名单,愈发觉得忧心,很多事情好像的确快要跳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或许政局可以慢慢谋划,小皇帝也让他放心不下。
段蕴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此时已然夏日,屋里虽然较外面稍阴凉些,却仍旧免不了暑气,被子捂得段蕴鼻尖都沁出了些许细密的小汗珠。
杜神医说是要盖着被子,说这样可以发发汗,帮助排毒。
安正则起初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谁知那之后,杜仲又自言自语般地加了句,“这天这么热,多拿被子闷一会,说不定就能给热醒了……”
安正则:“……”
他开柜子拿薄被的手立刻就便得没那么积极了。
段蕴一张小脸还透着些粉色,安正则看她这气色,反而并不觉得欣喜,大概是热得紧吧,他这么想着。
明安地理位置偏南,夏日本就炎热,恰逢今日又是个艳阳天,外面的太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简直是要把人都给晒化了的架势。
安正则将心比心,觉得段蕴铁定是热得难受。于是便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在她鼻尖上拭去薄汗。
靠近了面庞,他愈发觉得那张小脸上都蒸腾着热气,这般保温,说不定真是会折腾出一个中暑出来。
安正则这么想着,也顾不得杜仲那不靠谱的大夫说的话,将段清晏拉得无比平整的被角往上一折,给段蕴透了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