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婉地说道:“兴许是。大人目光稳健。”
她这么一说,崔云姬不禁来了兴致,她对宛娘一直很好奇,只是她总觉得这名女子很危险,她总在不经意间吸引她靠近,这种超出她控制的情绪令她极为不安,便刻意地与宛娘保持着距离。
可现在,这种好奇,似乎已经超越了她的自制力。如破土的春芽,虽然看来幼小,却坚韧地在汲取一切养分,拼命往外钻。
横竖病中无事,就此打发时间也好。
崔云姬反手撑在榻上,欲坐起来。宛娘上前,扶了她一把,又拖过一旁的迎枕来塞到她背后,使她躺的舒服一些。
靠着了,崔云姬长长舒口气,闭上眼,等那一阵尖锐的痛意平缓下去,方睁眼笑道:“也不知要养上多久,偶尔得闲很惬意,总这么躺着,就是折磨了。”
“大人忙碌惯了,哪里习惯骤然闲下。”宛娘说道,语气始终柔和,话语始终不近不疏。
崔云姬忽然想到一个她之前总在想的一个问题,她得了林潭一个人情,因林潭那会儿已死了,根本不容她退却的接受了宛娘住到她府里。这本无疑问,交换而已,加上宛娘也曾对她有恩,她便很乐意照顾她。
但是,宛娘会在她家里待到什么时候呢?
谁都没有说过。死去的林潭不曾说过,宛娘也不曾提过,而她更不曾问过。现在,她忽然想,会不会有一日,宛娘就会向她提出辞别,到别的地方去了?
毕竟这里不是她的家,毕竟她们也不是很熟悉。
宛娘发觉崔云姬望向她的目光有瞬间变得悠远,不有认真凝神地看她,崔云姬很快便和善的笑了:“不要那么客气,说起来我们在一个屋檐下也住了两年多了,你把我当做家人就是,叫我云姬吧。”
宛娘依言道:“云姬。”
一看就知道她并未将她的话往心里去。崔云姬也没非要强求,继续说道:“我听管家说,你总在院里,甚少出门。本朝民俗开朗,并不拘束,你不如常出门去逛逛,只要带足仆役,便是无碍的。有什么花销,都从账房支取就是。”她说罢,想到那满满一匣子银票,抿唇一笑,“不过,想来你也不缺财物。”
宛娘没接她的后半句,只道:“蒙你照料,衣食都不缺,旁的也没什么需要。”
听她对出门并不热衷,崔云姬就没再说,只是笑道:“你可真是好养。”
宛娘垂首微笑,命如浮萍的人,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足够了,没有别的要求。
又过了几日,崔云姬身上的伤口看起来还挺狰狞,却不怎么疼了。暮笙给她的药是从内里开始治起的,从最深处先愈合,效果惊人。
等她开始好转,宛娘就不大入面了。极为知趣,始终明白自己处于什么位置。
大概,不论崔府如何厚待她,如何不冷遇,与她而言,终归是寄人篱下吧?
崔云姬觉得自己真是太闲了,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她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亲友,住在崔府的一座小院里,不觉得寄人篱下难道还心安理得?
说来说去,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只要像过去两年那样,不时吩咐管家,不要让宛娘受到怠慢就是了。
如此,便足矣。
然而,想是这样想的,可心里好似有一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又过了几日,皇帝派遣内侍,到她府里赐了她一些贵重的器物。崔云姬见无正式手谕,来的内侍也没别的什么话,就知道陛下是代上卿来谢她的。
崔云姬接下那些器物,心下缓缓摇了摇头,那二人,真是令人羡慕。上卿她运道很好啊。
少年慕雄主。多年前,陛下与她布衣相交,她喜爱她的胸有成竹的襟怀,便在心中暗起倾慕,只是那倾慕在生根发芽前便被掐断,她又不是不识趣的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知道自己赔不起什么,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可是,年华逝去,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混迹多年,心里终究是怀念那时纯粹的心意的。纯粹,才是最难得最珍贵的东西。
待内侍走后,崔云姬便看了看那些器物。都是上好的宝物,有不少都称得上珍品。崔云姬看到一只玉镯,蓝田美玉,碧绿通透,触之生凉,幽光煦煦。
崔云姬在自己手腕上试了一下,又取下来,她觉得宛娘更适合。
在房里待了那么多时日,再不走走,骨头都要僵了。崔云姬这么对自己说罢,拿着那镯子就宛娘那里去。
她不来看她,那她去寻她嘛。
宛娘的生活千篇一律,但她自己乐在其中。
崔云姬到时,宛娘正弯身在一丛盛放的菊花前拔去疯长的野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