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脩祎顿时便怒上心头。
身旁的宦官依例上前,询问百官还有何事要奏。众臣心神都为三日后的廷辩所牵,哪儿还有心思顾旁的。
孟脩祎终是控制住了自己,就像以往的千千万万回一样,她再一次控住自己想要马上就将裴伯安凌迟处死的冲动,兴味索然地道:“那就散了吧。”
皇帝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哪怕一开始没想到,后面听她从容不迫的顺势提出要廷议也该知道那太学学子的上书多半出自陛下授意,那现在都已照她所想的即将展开廷辩,她怎么好像又不高兴了?
众臣面面相觑,片刻,各党又依附到各自的党首周围。
孟脩祎回了未央殿,御案上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叠的奏疏。
每回对上这写满了天下大事的奏疏,她都会精神满满,哪怕看到深夜,也从不觉得苦累。然而此时,她却觉得提不起精神来。
兴许是鲠在心头的那件事快要做成了,她的大仇终于可以得报,也许是那诸多纷乱不明的景象,竟让她觉得厌倦。她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些写满了仁义道德、一心为公的奏疏。她突然想到,倘或有一日,裴伯安知道了她和裴昭有过一段,不知他会是个什么反应,是否会后悔当初,为一个荒唐至极的缘由就杀了她们母女。
定然是会的,他那种人,口上说的再好听,其实不过出于太过珍惜自己的性命和地位富贵。要是知道她有多爱慕裴昭,知道其中能斡旋出许多利益,他怎么还舍得杀她。
孟脩祎冷冷一笑,坐到御案后翻了几本,便将这些奏疏都丢弃在一旁,朝外面走去。
于是,暮笙过来的时候就扑了个空。未央殿外的宦官好心地提醒她:“陛下去了含风殿,大人若要去,小的可派人人为您引路。”
暮笙略一沉思,便道:“有劳大人。”
含凉殿以凉慡著称,它在甘泉宫之南,临湖而建,如轩敞的回廊,四面无墙,大半都悬在湖上。
暮笙走近那里,便闻得有琵琶声传来。只以为是陛下召了乐师来弹奏,对为她引路的宫人道了声谢,便举步往里去。
含凉殿铺陈古朴,殿中铺设了低调而华贵的红线毯,皇帝就席地跪坐在上面。她的四周的确有几名打扮成清秀小倌的女乐师,但她们手中的乐器都不是琵琶,在弹奏琵琶的人,是孟脩祎。
她抱着琵琶,指法灵巧的拨弄着弦,宣州进贡的红线毯上飘逸地覆着她清雅的衣袍,那宽大的袍袖上绣着栩栩的杜若花纹。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杜若是香糙,象征着高洁的品质,古时的士大夫君子,都喜在身上佩戴香糙。
暮笙站在殿外,看着那扩大轩敞的大殿中,那人孤身坐在华贵的红线毯上,抱着琵琶,在弦上轻拢慢捻。
金丝编织的小冠在她发上,如此金华耀眼,也不敌她满身璀璨。暮笙屏息聆听。
一曲《浔阳夜月》,苍茫深阔,静谧优美,句句翻新,千条一缕,有着淡淡的、并不浓郁的伤感,却也不失大气。
乐声戛然而止。
暮笙从琵琶声展现出的那一片奇光异彩中醒来,发现孟脩祎正回过身来看她。
“让你找到这里来了。”孟脩祎抱着琵琶,远远地看她。
暮笙走上前,除去云履,走到孟脩祎的面前坐下:“若非陛下留了话,臣也找不到这里。”倘若她走前没吩咐宫人,未央殿留守的宦官又怎敢泄露陛下的行踪。
孟脩祎微微的笑:“就知道爱卿最是聪颖机悟。”她说罢,朝两旁做了个手势。那些恍若摆设的女乐师忙低垂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陛下今日哪儿来的闲情逸致,竟跑来这里弹琵琶了。”暮笙说着,伸手摸了摸孟脩祎怀里的琵琶的弦,轻轻一拨,便是美妙的乐声。
孟脩祎道:“哪里是闲情逸致,朕是在养精蓄锐。”明日且有的瞧呢,她说罢,见暮笙闲适地拨弄着琵琶弦,不由一笑:“你琵琶弹得好,不如为朕奏一曲?”
“哪儿及陛下?”孟家在大晋建立前便是世卿世禄之家,族中子弟多才多艺,棋琴书画都不在话下,等到取得天下,几位皇帝也俱是才华横溢之辈,音律更是信手捏来,先帝就很擅琵琶,作为他的女儿,陛下又能差到哪里去。
暮笙说罢,突然想到,她过去是很擅琵琶与筝,也曾与陛下合奏过,然而成了薄暮笙之后就再没碰过这个,陛下又如何知道她擅琵琶?暮笙不由惊奇,正欲发问,便听得孟脩祎道:“先前就听人说过,卿不单医术了得,音律上更是颇多造诣。怎么样?要不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