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还言之凿凿的姑娘,听了她的赞扬,反倒有些羞涩起来,微微低首,满心愉悦的笑着:“谢陛下夸赞。”
她那一低首,玉颈白皙,耳垂粉红通透,如万籁俱寂的夏夜,荷塘之中袅娜盛开的清莲,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就如最开始时低首为她换伤药的裴昭,那时,她们的关系还不那么僵,偶尔还能说几句玩笑话。
孟脩祎呼吸一滞,整个人便如失去控制一般恍惚起来,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右手抬至半空,她猛然回过神。孟脩祎茫然,看到暮笙惊讶地望过来,她更是尴尬不已,收手置唇边,掩饰般地佯咳了一声。
陛下好像脸红了。暮笙剔透的眼眸中满是不解,贪恋地多看了一眼,孟脩祎顿时恼羞成怒,道:“卿且退下。”
暮笙略有茫然,她们还没说完呢,看到孟脩祎威压的眼神,抿了抿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是,臣告退。”
孟脩祎目送暮笙挺不高兴地走了,不禁好笑,还敢跟她闹脾气呢。
有宦官入内,来的是自小在她身边侍奉的近侍麦恩荣。他在她面前跪下,小心翼翼道:“陛下,祭仪都备下了。”
“哦。”孟脩祎点了下头,“知道了,退下吧。”
麦恩荣略显担忧地觑着她的神色,一个字都不敢多言,低声应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孟脩祎终于为自己适才的失控找到了借口,是因她的忌辰要到了啊,所以,她才越来越管不住自己,所以她才会每一见那个小参政便想起她,一刻不停地想起她。她多想再看看她,哪怕不再拥有,哪怕不再打扰,只是,远远地再看她一眼。
隔日便是裴昭忌辰,恰逢休沐。作为能过自己忌辰的第一人,暮笙滋味复杂,想了想,还是欲往裴氏陵园走一趟。
早晨去,恐遇上裴家诸人,暮笙便在午后换了身素净的衣裙,翻身上马,独自朝那边过去。
☆、第二十四章
裴氏并非名门,在裴伯安之前,裴家只是燕京城中一般富户。家资丰厚,良田万顷,本是一般的庶族地主,直到裴伯安高中状元,裴家就勉强称得上耕读之家了。随着裴伯安官越做越大,直到宣麻拜相,位列诸公,裴家不大光辉的家史便甚少为人提及了。
暮笙小时见过她的祖父,那是一个甚为精明又不失慈爱的老人。裴家崛起之后,祖父一力约束被权欲富贵迷了眼的族人,竭力营造淡泊名利待、安贫乐道的家声,为父亲艰难的仕途铺路,从不曾做过任何拖父亲后腿的事。
相对这些,在暮笙的印象当中更为深刻的便是,祖父对哥哥与她十分宠爱,就如任何一个老人疼爱儿孙,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会留给他们兄妹。她小时最喜欢去的便是祖父的院子。
裴氏墓园就在眼前。这座墓园并不是裴家原先的祖坟,是祖父在父亲拜相之后,特意买下做改运之用,期望后代慎兴显达。
墓园修得宏伟瑰丽,四周风景善美。后有靠山,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水流曲折,可藏风聚气,趋吉避凶,用善于“深观阴阳消息,而作迂怪之变”的阴阳家的话来说,这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
暮笙读过易经,对风水也知道一点皮毛,从表面来看,这里的确是块好地,也幸得她父为宰首,不然还未必守得住。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牵着马沿着那条铺的整齐气派的大道往里走去。
想到前面的墓地中有她的葬身之处,暮笙五味杂陈。
重生一年,她一步一步向前,不忘仇恨,也不曾让仇恨迷了眼,她自觉无愧光阴,无愧这重新得来的宝贵生命。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想起前世种种,想起死前那一刻冷彻心骨的绝望,想起母亲温柔慈爱的笑容,她愤懑的内心便难以平静,心胸之间便会涌起一股不能平息的戾气。
这股戾气,在此时越发的汹涌起来,如一只凶狠的困兽,在她的心间四处乱撞,企图冲破。暮笙抿了抿唇,深深的吸气,平息心情,不能让自己困顿在仇恨之中。
道路将尽,前面就是墓林,暮笙紧了紧提着糕点香烛的左手。她来这一趟,为的,是拜祭母亲,她手中的糕点,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芙蓉糕。
暮笙鼻子发酸,胸腔之中的戾气逐渐为一股深切的悲痛所代替,满心沉重。
那一块块裴氏族人的墓碑在前方显现,暮笙将缰绳系在路边的拴马桩上,自己提装了香烛的食盒往里走去。
裴氏是个大家族,自父亲出仕后,其他旁支也渐有人考取功名,随着父亲官越做越大,一路提携着他们,裴氏显出峥嵘日上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