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陌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恋恋不舍说道:“我当真不舍得放你离去……”沈昀正欲说话,忽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意识逐渐模糊,他紧紧抓住苏潋陌的胳膊,难以置信的开口:“潋陌,你……你……”苏潋陌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说道:“不碍事的,你很快就会醒过来,到时候你我都不必再如此痛苦。”沈昀想要用内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他竟运不起半分真气,苏潋陌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吃力的说道:“为什么……潋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潋陌一笑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总要有了结的时候。”他抚上沈昀的后脖颈,在穴位上轻轻一按,失去意识的后后最一刻,沈昀听见他说:“我是为此而出生的,只有结束这桩恩怨,我才会属于我自己……”沈昀已经不再有反应,他的手仍仍抓着苏潋陌的衣摆,哪怕失去意识,也不肯松开。苏潋陌叹气一声,把他扶到椅子上,转身去将房门打开,萧沉就站在院中,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听见开门声,定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苏潋陌平静的说道:“你带他走吧,离开洛阳。”萧沉的声音里透出压抑:“他素来重情重义,你即便欺骗了他,待他苏醒,恐怕会更加痛恨自己。”苏潋陌嘲弄的笑了一声:“那你觉得我当如何?叫他与我一同去杀了慕云择?他若能做到,便就不再是沈昀了。”他说得没有错,沈昀并非绝情之人,倘若当真到了那时候,他也会想尽办法化解这段恩怨,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做交换,但苏潋陌想要的,绝非如此。他想要的,是用这些人的鲜血来慰藉飞羽山庄几十条人命,来洗清自己这二十年来所受的痛苦。倘若仇恨没有结束,他便永远无法活成自己。萧沉道:“你仍不愿回头。”苏潋陌仰头望着夜空:“有时候,我当真有些羡慕你,然而,我却并不是你。”他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带他走吧,我若活着,终会有相见之日,我若死了,你与他倒都算解脱了。”萧沉走进屋里,将沈昀扛到背上,从苏潋陌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最后说道:“你这样做,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更加痛快一些。”他们渐渐走远,苏潋陌在门口怔了许久,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再也望不见,他脸上才露出一抹悲凉的笑意。人呀,总还是活着更好一些,至于他,生或死,只能看明日的命数了。他走出院子,来到前厅,老者正在那里等他,苍老的面容仍然没有半点表情。苏潋陌在桌上坐下,不紧不慢的饮了口茶,才问道:“事情都准备好了?”老者垂眉答道:“按公子的吩咐,都准备好了。”苏潋陌笑了一笑:“江湖上从不缺卖命之人,只要出得起钱财,总能叫他们趋之若鹜。”老者答道:“一切正如公子所料。”苏潋陌望向他:“你跟了我十数年,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老者的声音毫无波澜:“我年岁大了,只希望百年之后,可以入土为安,坟前有三柱清香供奉。”苏潋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好,我定会想办法圆了你这个心愿。”老者拱手道:“多谢公子成全。”苏潋陌摆摆手道:“先下去吧,待天明之后,与我一同恭迎贵客登门。”老者不再多作停留,离开厅子,风声吹过窗台,仿佛整座飞羽阁都只剩下苏潋陌一人。他坐在厅中,望着烛火摇曳下的陈设,他在飞羽山庄的旧址盖起这座宅子,并取名飞羽阁,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勿要忘记当年的血海深仇。他等了许久,等到传剑大会之期,利用沈昀盗得赤霄剑,将众人引向天山,留下秘籍残本给慕云择,一步步诱使他修炼那残缺不全的心法,导致他走火入魔,心性大变,再借着此事引沈昀再次来到无锡,看似是为了在百年庆宴上将他们一网打尽,实则就是要将这所有人都引到飞羽阁里来。所有仇恨都是从这里开始的,理应也在这里结束。他最后仍然利用了沈昀,但那仅仅是为了报仇吗,还是想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与他消去隔阂?苏潋陌分不清,但他至少知道,这几个月时间里的朝夕相处,他没有一分虚情假意。情这一字虽温暖,却还是难以消减仇恨带来的冰冷,他装出云淡风轻,却从未一刻忘记过,他也知道,沈昀的包容与体谅,也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所以,既然他放不下,那么他便放他走。远离这个地方,就等于远离了两难的局面,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就在这仇恨开始的源头,就在他面前。苏潋陌望着夜色,渐渐露出一抹笑容。他若活着,总会再见;他若死了,何尝不是自由……山路上,萧沉赶着马车行走着,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他们已经离飞羽阁越来越远。周围传来野兽阵阵的嘶鸣声,风吹着落叶打转飞舞,铺在路面上,萧沉拉住缰绳,马车愈来愈慢,在山路上缓缓停下来。他没有动,握着缰绳的手却微微颤抖着,过了许久,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钻进车厢,解开沈昀的穴道,将一粒药丸喂他服下。他扶好沈昀,手掌贴着他后背,以内力辅助药丸尽快发挥功效。过了片刻,沈昀眉心微动,渐渐醒转过来,萧沉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微促,说道:“这是我们离庄之时,那位老者交予我的解药,虽无法完全解去你体内之毒,但至少能让你保持清醒。”沈昀运了运气,发现内力已回来些许,他感激地说道:“多谢……”萧沉道:“你我之间,原就不必说这个谢字,况且你所做的一切,也仅是为了那人。”沈昀一边调息一边道:“你在无锡隐居数年,却一直在暗中护着他周全,我说得可对?”萧沉沉默片刻,说道:“他不必知道此事。”沈昀真切道:“你我是生死之交,不管将来如此,都不会改变。”萧沉眼里浮起无尽的痛苦:“他是个可怜人,将萧苏两家的仇恨一并都背在了自己肩上,而我,不过是个懦夫罢了。沈昀,有许多事我无能为力,但你却可以,或许这是你们之间最后的机会。”沈昀睁开眼睛,他的脸色已好了许久,神情里透出坚定:“我不会弃他不顾。”萧沉问道:“他多次欺骗于你,你可曾怪过他?”沈昀摇头一笑:“我此刻在这里,便是答案。”萧沉眼神里露出欣慰,吐出两个字:“珍重。”沈昀不再说话,他掀开帘止跃出去,最后望了一眼萧沉,彼此眼神交汇,千言万语皆已在心中。天色渐亮,他没有犹豫,向飞羽阁方向奔去。人心贪欲天色已亮,苏潋陌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袍,纯白的颜色,衣摆上用银丝绣着青竹图案,袖口及领襟露出一抹绯色绸衣,墨发松松垮垮束在身后,一如他过去喜欢的装扮,雅致中透出几分风流。他坐在厅中,淡淡饮着茶,门外朝阳东升,洒满院落,老者从小径上走来,身后跟随着数十人。苏潋陌并不起身,只望着那群人走进厅中,他扫了一眼,除了为首的慕云择与姜士铭外,还有少林、武当、华山及金陵陈家的人。他微微一笑,端着茶碗道:“诸位倒是来得齐全啊。”因为他的缘故,武当折损冯兆谷与张途两名弟子,此次前来的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吕二侠吕岗,他平日嫉恶如仇,见了这苏潋陌便喝道:“奸人,你杀我冯师兄及张师弟之仇,今日我非要向你讨回来不可!”苏潋陌不急不燥道:“哦?诸位难道不是为慕夫人求医而来的吗?“姜士铭上前质问道:“苏潋陌,诗璃之症,是否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