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百川沉着脸色问:“云择,山庄可有给他送去请柬?”慕云择一顿,摇了摇头,这让慕百川的脸色愈发难看:“此人心机深沉,藏而不露,你莫要轻信了他。”慕云择本想再替沈昀解释,但顿了片刻,亦隐隐觉得这件事有所蹊跷,终还只是将话题岔开:“父亲,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还未等得及慕百川说话,屋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嚣张的笑声,那人影立于夜色之中,虽看不真切模样,但从身形及手中金光闪闪的大刀来看,分明就是去而复返的“草上飞”朱霸!他大笑几声,高声说道:“老子既然没有拿到赤霄剑,好歹得给你们留点念想,慕庄主,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啊!”慕百川怎容许这等鼠类在这里挑衅无瑕山庄,怒喝道:“狗贼,看你往哪里跑!”说罢,便欲跃上屋顶追去,怎奈他中毒要比朱霸深上许多,虽吃了解药,但真气尚未畅通,运力之下胸口一阵剧痛,只得生生停住脚步。慕云择忙将他扶住,朱霸身影一闪,唯有那声音自远处传来:“赤霄剑我不会罢手,咱们后会有期了!”一天之中遭遇这数番变故,慕百川早已脸色铁青,慕云择安慰道:“父亲,我相信以慈远大师的能力,一定会很快找到赤霄剑的下落。”他隐瞒了沈昀要去赤霄剑的事,怕再引起慕百川的误会。慕百川长叹一声道:“赤霄剑乃我无瑕山庄镇宅之宝,一日不寻回,我便无颜见慕家的列祖列宗啊!”慕云择懊悔道:“说到底还是我掉以轻心,竟叫一名女子凭空将剑夺去。”慕百川沉吟片刻道:“那女子身手不弱,轻功尤其厉害,你想办法尽早查清楚她的身份来历。”慕云择点头道:“我已差人去寻找她的行踪,一有消息便会传回庄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也只有等待,慕百川脸上的郁郁之色并未疏解,只摇头叹息,离开了此处。火势渐渐熄灭,只余浓烟在夜色里翻腾,弟子正在做最后的清理,慕云择望着这满地的残垣断壁,心情亦已跌入谷底。不管多么小心谨慎,这赤霄剑,终究还是丢了。沈昀回到陋巷小院的时候,萧沉并不在屋里,他往榻上合衣一躺,翻腾了一夜也毫无睡意。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他索性爬起来到院中用掬了把冷水洗脸。这初春的早晨风寒露重,那水扑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凉,他胡乱抹了几把,精神好歹清明了些。萧沉仍未回来,沈昀从来不去问他的行踪,因为他相信,如果萧沉需要他的帮助,也绝不会跟他客气。天色尚未透亮,街道上已有商铺在准备开门做营生,似明未明的昏沉笼罩着天地,沈昀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快活楼正准备关门歇业,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杵在门口闲聊,见他走过来,还不忘抛去几个媚眼。沈昀略有些尴尬,径直往城外走去,他答应了慕云择要去寻赤霄剑的下落,总还是要去做的,虽然,他现在没有一点头绪。无锡城地处偏南,气候温厚,郊外的青葱之色虽及不上那十里桃林,可万般莹绿中隐隐透出的淡粉嫣红,亦是美不胜收。沈昀心下烦燥,抽剑挥洒而过,但见剑光飞虹,行云流水,震落绿叶无数,随着那惊人的剑气在空中游走。他从来都是恣意洒脱的,他害怕束缚,也从来不允许自己被束缚。他去过很多地方,从江北到江南,从关内到关外,也曾遇到过许多位柔情似水的女子,她们有着一样动人的眼神与温柔的呢喃,她们总说愿意陪他浪迹天涯,而每每那时,他总会逃得比兔子还快。其实在很多年前,他也曾遇过一位心动的姑娘,那位姑娘拉着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留在草原陪她放马牧羊。沈昀幻想自己穿上牧民那些花哨的衣服,拿着一丈长的鞭子驱赶那些从头望不到边的羊群,等天黑的时候,他钻进蒙古包里,喝着酸甜的羊奶酒,看着孩子在旁边打闹玩乐,而美丽的妻子就坐在灯下为他缝补明天要穿的靴子。这或许是许多普通人都向往的平静生活,却让沈昀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从那一刻他就明白,他要过的日子,是江湖的快意恩仇,也许有一天,当他厌倦这种尔虞我诈时,会选择一个安静的地方避世隐居,但,绝不是现在。所以,他走了。他给姑娘留下了这次所得的所有赏金,他说,这钱带得太重,留在这里给你多买几匹好马。姑娘美丽的眸子里全是泪水,拉着他的袖子问,你还会回来吗?回来?不,他不会再回来了。他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断绝姑娘的念想,所以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甚至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姑娘的眼神肯定很凄凉,她的泪水肯定砸痛了脚下的绿草,但是,她现在肯定生活的很平静很幸福。因为,她没有嫁给沈昀。因为,沈昀是个浪子,而浪子,都不会是个好夫君。这世间上,最是情字沾染不得,最是情债偿还不尽,从那以后,沈昀就很坚决的告诉自己,要不起的东西,便躲,躲不过的,便逃,总归,未有归隐之心,绝不轻许诺言。这次他原本也可以躲的,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够置身事外。可当看见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里充满悲凄之色时,他曾经所坚持的原则突然土崩瓦解,还主动要去做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他想,他一定是疯了。落叶在舞动的剑光中缤纷而下,在那视线的空隙里,一道人影渐渐出现,绯衫白衣,在风中飘袂而舞,似谪仙一般缓步而来。不实罪名沈昀收住身势,无名剑的迫人剑光消失在空气中,飘舞的树叶也渐渐掉落,他望着那道人影愈走愈近,眉间含笑,风华无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风流,声音在盎然绿意中清晰传来:“没想到这闲庭信步,也能遇上沈兄,咱们俩的缘份可是不浅呀。”沈昀笑了一笑道:“这世上总少不得巧合之事,可有时候太过巧合,便就不一定再是巧合了。”苏潋陌皱着眉头,似乎十分费解的模样:“沈兄这话说得倒是绕嘴的很。”无名剑在沈昀潇洒的动作下被收进剑鞘里,他不置可否地说道:“传剑大会上未见到苏公子的身影,难道苏公子来到这无锡城,便是为了欣赏郊外美景?”苏潋陌摇头叹息说:“那日就算在下站在沈兄面前,沈兄怕也瞧不见吧。”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让人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沈昀却是眉头一沉:“原来苏公子已经去了。”明明是带了嘲弄意味的语气,苏潋陌却仿佛全然没有听出来,只笑着应道:“如此江湖盛事,沈兄去得,难道我就去不得?”沈昀冷笑道:“这步棋,苏公子走得可真是高深。”苏潋陌得意一笑:“这句夸赞,我受下了。”他解下腰间的玉葫芦向沈昀抛去:“这玉葫芦中,乃是陈年佳酿,美酒会知己,沈兄不如尝尝。”沈昀也未看向苏潋陌,只望了望手中的玉葫芦,通体晶莹光滑的质地,已非寻常市井之物,待揭开塞子,便闻得一股甘醇之味迎面袭来,细嗅之下花香浓郁,又不失清雅。沈昀本就心情郁结,仰面便灌下一大口,酒是好酒,却仍旧浇不灭他心头的愁绪。苏潋陌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说道:“这酒叫做百花酿,乃是取了上百种花汁酿造而成,唯有用上好的和田玉盛之,才可保花香不散,酒香不减。”沈昀晃了晃玉葫芦,心不在焉地说道:“喝酒求得乃是畅快,像这样的精贵之物,还得小心翼翼侍候着,岂不就失了畅饮的乐趣。”苏潋陌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沈兄说得不错,酒便是酒,不管是盛在这玉葫芦里,还是盛在粗瓷搪碗里,只有叫人喝得痛快,才算得上是一壶好酒。就如同沈兄手里的这柄剑,剑鞘虽其貌不扬,但舞动时剑光迫人,刃如秋霜,当真是为在下所仅见,不知那传闻中的赤霄剑与之相比,哪一个会更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