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嘲讽地手持断戟:“龙鳞果然不可逆。”
“身为亲王,你与裴柬勾结,私通东夷乱军,可知罪么?!”我调马再至。
“成王败寇,此时问罪是否太早了些?”他扔掉一半断戟,目光凌厉,不复当初少年,“亲王?是否要我对你们一家感恩戴德?”
“君臣朝纲,谋反便是谋反,何谈成王败寇!”我握紧龙鳞,怒视他,“亲王已经不能满足你的野心了么?化身裴回远遁京师,游走于京畿,混迹于青楼市肆,获取情报,冷眼观王侯,你便以为众人皆醉你独醒了?”
他大笑:“雍容皇兄,不,元宝儿姐姐,你什么时候聪明如斯了?化身裴回邂逅容容,是天意安排么?那时你若能随我而去,我们今日兴许就不会如此相见。玉兔银蟾似多意,乍临棠树影裴回。你看,棠影徘徊,我对自己有过暗示了,你却直到亲征途中,夜营篝火,才敢确信。我能说,容容其实并不希望我就是裴回,或者你还是太笨么?”
这种自恃聪明的人,自然瞧不上别人的智慧,而恰是这样翻云覆雨的人,恨不能一边践踏别人一边嘲弄真相。趁着这个机会,我迅速查看四周,伏兵五去其三,残兵整顿,虎视眈眈,只等令下。我如掉进狼穴的兔子,群狼要等狼王玩够,或者等狼王慢慢咬死兔子,围观助兴即可,同时防卫侦查兔子的救兵。
然而叔棠的伏兵只有这么些人,有些难以解释。难道裴柬不是为他所用,而是他为裴柬所用,才导致他的领兵只有眼前不足千人?
到目前也未能见到姜冕,我只能沉住气:“从小我便当你是兄弟,后来即便我怀疑你有反心,也希望事情尚有转机,不至于无法挽回。即便到了今日这地步,你若弃暗投明,不与裴柬为伍,我依然可当你是亲王,我的皇弟!”
“不知是你太天真,还是你太狡猾。”他叹息里嘲讽多于惋惜,望着我的目光极具同情,以及憎恨,“亲王?皇弟?不与裴柬为伍?你蠢到如今还不知道我的身世么?你不知道,可你那个混账娘知道!她会当我是亲王?”
我心头一动,某个真相若隐若现:“……难道你真姓裴?”
他仰起头,嗅着空气里的血腥气:“你就没问过你那心思深沉的娘,她的后宫后妃皇子都是从哪来的?”
那些不过是各方为维护政治平衡的筹码,仲离为牵制太师,叔棠又是为了牵制谁?裴柬?
“裴柬是你生父?”我试探一问。
“拜你穆家所赐,我们母子被作为人质养在后宫,留在穆夜行身边,想要以此控制兵马大将军,我的父亲裴柬!”叔棠嘴边冷笑,鄙夷这两家皇权与军权的较量,却以妇孺为牺牲,“给我皇子的身份,便是施舍?指望我感恩戴德?你穆家全不是好东西!原本以为你会不一样,如今看来,你跟你娘一个样!”
“即便你不稀罕皇子亲王之身,但经仲离壬戌之乱后,我母亲依旧没有为难你,将你封在东都,难道也是囚禁?”三年前,我的弟弟仲离与裴柬勾结谋反,使得朝中太师一党被扫为乱党,壬戌之乱中,我坠崖,母妃失踪,平乱后,太师一党彻底从朝中剪除,而裴柬不见踪影。是否可以说,那只是一场预演?
“你对你母亲还真是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来看待,可惜她蛇蝎心肠,你还未能看透三分。将我封在东都,放长线钓大鱼这一手,她是何其自信!将我这鱼饵抛出,待看各方态度,东都楚氏也好,逃亡的将军裴柬也好,甚至你那失踪不见的父亲也好,都在这场她的豪赌中!时局发展至今,猜猜她这时会怎么想,以及会如何应对?”
我渐渐明了:“若你并无反心,无论我父皇如何设计,你也不会成为鱼饵,你视自己为鱼饵,不过是你已将自己划在皇权的对立面。你们趁着东都水患,与东夷乱军勾结,劫掠朝廷赈灾物资,掳走凤君,引朝廷大军出动,落入裴柬的埋伏。但胜负未定,为增加获胜筹码,你暗中筹划,命刺客行刺,见行刺不成,便引我来东海,欲将我擒获,挟天子以令诸侯。既然这一切皆是我父皇为引裴柬出动,那她为何敢让我亲征,你就没想过,她兴许还有后手?如你所言,她的这场豪赌,一一如她所愿,时局发展至今,难道不是都在她的预想之中,你指望她怎么想呢?”
果然,这番真假不明的诈唬,使得叔棠嚣张气焰一弱,凌厉注视我:“如今你在我的手中,除非她也视你为鱼饵,或者她愿意视你为弃子,才能一切如她所愿,否则……”
北方奔来一队东夷乱军,军中一辆马车似因长途奔袭,形欲散架,转眼便深入叔棠埋伏圈内,兵丁让道。叔棠眼神不定,仿佛与我拖延时辰为的便是那一辆马车。我却心口狂跳,眼睛盯着那队乱军中,仿佛与叔棠诡诈闲聊,为的也是这辆马车。
马车停靠,一人掀开垂帘,当先跳下一个少女。我心下一沉,这容貌,我大概是不会忘的。在皇叔府中,因洗去容颜而现出真相的——阿宝!
不待我多想,马车里随后出来一人,脚步虚浮,手抚车辕,仿佛正晕头转向,几欲作呕。
那一身皎洁绢衣,已在征尘里染淡色泽,只不过在我眼里依旧耀目。
他抬头向前方看来,散漫的视线掠过乱军,直到掠至我身上,将我一眼锁定,视线顿时焦灼。
阿宝手中的剑,横到了他颈中,他毫不在意,一丝一毫也影响不了他隔着整个乱军,与我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