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黄芪六钱,山茱萸二钱,白术三钱,柴胡三钱,艾叶一钱,苍术二钱,茯苓一钱,肉苁蓉三钱。”“李大叔,是这些吧?”丽娘嘴里倒豆子似地念着药名和用量,手里还噼里啪啦地拨拉着算盘,嘴里念完的同时手也停了,这才抬起头朝柜台外的李老头展颜一笑,甜甜地问。丽娘姓郑,单名一个“丽”字,丽娘是她的小名,另外,她在坊间还有个绰号,叫作“药铺西施”。“药铺西施”今年不过才十五岁年纪,生得白白嫩嫩,笑起来腮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可爱。李老头看着拿在他自己手里的药方,惊讶地道:“没错,没错,是这些了,这药方你几天前看了一回就给记下了?”同样一张药方,他三天前来抓过一副药,没想到丽娘竟然就给记住了,李老头有些不信。却见丽娘笑着点了点头道:“承惠,一共九百六十文钱。”李老头有些难以置信地从包袱里取出一串钱,数了四十个出来放回腰间的荷包里,剩下的一大串悉数放在了柜台上。“喏,丽娘你数数看。”丽娘笑着把钱划拉到自己面前,拇指和食指飞快地绕着钱串子匝了一圈,点头道:“没错,是这个数。”随后把这一串钱装进了柜台下的抽屉里。丽娘这边刚收了钱,王掌柜便已经把称好的药按剂量分开装了三包,麻利地拿绳子扎成一串,把药递给了李老头。李老头是今日排在最后的一位客人,药铺的生意就是这样,早上的时候抓药的人排成长龙,药铺的人忙得死去活来,下午的时候却冷清得门可罗雀。李老头走后,掌柜王朝元忙笑着凑到柜台里来,口里夸赞道:“丽娘真是生意精儿,什么药方子只看一遍就能记下,都说丽娘是药铺西施,我看是女中诸葛才是,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丽娘这样的姑娘。”丽娘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王掌柜,只觉得他看人的目光总有些不怀好意。“今儿的药钱都在抽屉里,王掌柜点点看,我回家去了。”丽娘没搭理他的赞誉,出了柜台朝里间走去。安和堂的里间是药材仓库,平日里负责伺候丽娘饮食起居的丫鬟青桐正在里头忙活着。“青桐,不弄了,咱回去吃过午饭再来。”丽娘站在里间的门口唤道。青桐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又把手里的药材都装进柜子后才拍着身上的灰尘走出来,朝丽娘道:“小姐,老爷去了这些日子,咋还不见回?”青桐说的老爷,便是丽娘的父亲郑守财,也是这安和堂的大掌柜。前些日子铺子里缺些老参,郑守财嫌就近买的老参贵不说,还不实在,便想着去产地那边淘弄些上年份的老参回来。这一去便是两个多月,走的时候还是秋老虎逞威的时节,如今却已是快要入冬了。丽娘皱了皱眉,心里颇有些担心,老参的产地可是在辽国境内,此去不仅要搭海船,还有很长的陆路要走,听说那边冷得能把人的耳朵冻下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远得很呢,哪有这么快?”丽娘虽然心里担心,可嘴上却反倒安慰着青桐。主仆二人出了里间,正要往外走,抬眼却见铺子门口立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这人名叫王勇,是丽娘家的帮工,签了死契的那种,从十一二岁起就帮着郑守财做事,这回郑守财去那边淘弄老参,就是带了他去。如今既然王勇已经回来了,那爹爹想必也一起回来了,丽娘不由得一脸欣喜。“勇哥?你们回来了?刚刚才和青桐念叨你们呢,快进来暖和暖和,我爹呢?”王勇面色灰败,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棉袄也残破不堪,有好几处连棉絮都爆出来了,灰一团黑一团的,不知粘上了什么脏东西。这副狼狈的模样不像是去采购了药材,倒像是逃难回来似的。丽娘心中一突,脑子有一刹那的晕眩,随后强笑道:“勇哥,我爹是不是先回宅子那边去了?让你过来给我报信儿?”王勇铁塔般的身子“噗通”一声朝着丽娘跪下,一头扑倒在地,捶地大哭道:“小姐,老爷没了。”丽娘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青桐的手腕,颤声道:“勇哥,你……你说什么?”“小姐,老爷没了。我们在路上遇见了强盗,强盗人多,小的和老爷不是对手,老爷伤得太重,在路上就没了……”“我爹人呢?”丽娘心中刀绞似的疼着,偏偏脸上却冷静得可怕。王勇没得丽娘的吩咐,不敢起身,只哭道:“老爷的……停在外头。”丽娘忙松开青桐的手,提着裙子飞奔出去,青桐心中也焦急,跟了出去,王掌柜却走到王勇身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眼中有按捺不住的喜色,急急问道:“阿勇,这可是真的?”王勇抬起头来,脸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脏得一塌糊涂。“这种事情小的怎敢瞎说!”王掌柜一拍巴掌,喃喃自语道:“竟然真的做到了!”言罢,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四下里瞅了瞅,没见到旁的人,这才将袄子裹得紧了些,抬脚朝门外走去。安和堂外停着一辆破旧的马车,脏兮兮的帘子上到处是洞,四处漏风,丽娘却顾不上挑剔这些,只看到帘子下头露出的一双脚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似的。那脚上穿的鞋正是爹爹出门前娘亲手缝的,外面再买不到一模一样的一双了。“爹!”丽娘惨叫了一声,扑到车辕边上,使劲一把拉开了帘子。这一下再无别的侥幸,马车地板上直挺挺地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郑守财。只是原本和蔼睿智的爹爹,如今却冰冷冷地躺在那里,肤色已经灰暗,身上衣衫破烂,好几处伤口血肉模糊。丽娘乍见爹爹惨状,脑子里轰然炸响,几乎便要站立不住,只得扶着车辕才勉强维持着身体不倒下去。这时青桐和王掌柜也到了马车边,王掌柜一见到郑守财的尸体便放生大哭道:“叔礼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丢下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可怎么办才好啊?”叔礼是郑守财的字,虽然商人身份低下,本不该有字的,不过如郑守财、王朝元之流,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商人了,特地请人起了字,用来互相之间称呼,也显得自己是个儒商。这种时候,人的情绪极容易被带动。丽娘哪里还分得清什么真情假意,被王掌柜一句哭喊勾动了伤心,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去。王掌柜的哭喊不止勾出了丽娘和青桐的眼泪,还把四邻铺子里的伙计和掌柜们悉数勾了出来,众人闻声赶来,七嘴八舌地表示关心或者好奇。丽娘不愿让父亲这样难堪地暴露在人前,忙掩了帘子,转头对哭成泪人儿的青桐道:“你去叫勇哥出来。”又对王掌柜道:“把安和堂关了,先筹办爹爹的丧事。”王掌柜忙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关门,回头就和二娘来你们家帮忙。”他说的二娘,指的是他的媳妇李二娘。这时王勇已经出来,丽娘转头看向他,吩咐道:“勇哥,你先把马车赶回宅子去,我和青桐走路回来,你且先在外头候着,别跟我娘说,知道吗?”王勇点头应了,翻身跳上马车,一路赶着回宅子去了。郑家的宅子离安和堂不算远,若是走路从小巷子里穿过去的话,跟马车走大路用的时间差不多,丽娘和青桐一路抹着眼泪走到宅子门口时,王勇赶着马车也才刚到。“小姐,小的有话跟你说。”王勇下了马车,回头看了眼马车里郑守财的尸身,红着眼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