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只要注意他什么时候想上厕所就行,五点和七点各给半杯水,我十点钟之前回来。”陆新宜对薇拉说,“壁炉的温度有点高,小心阿伊芙打开门。”
薇拉道:“好的,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那天之后,伊万没再来过,薇拉带着阿伊芙来过几次,每次都被陆新宜拒绝。
最后一次,他把阿伊芙抱在腿上,捏她软软的红脸蛋:“你们好好地过,等阿伊芙长大,也不能叫她忘了我。”
伊万一家走得很顺利,那晚陆新宜一直不能睡着,他打开窗户,吹着冷风看天上高挂的群星,直到黎明的光从天边出现,村庄里都没有响起一丝异动,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伊万如愿离开了这个囚笼,带着薇拉和阿伊芙去了更好的地方。
自己呢?陆新宜一向都肯坦白地承认,他还在等,等路灯下九点钟的货车,等一个回头的爱情骗子。
早上,杰伊喝完牛奶以后拉住了陆新宜的手,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对,他们走了。”陆新宜忍不住眼角的笑意,“爷爷,我把银勺给了阿伊芙叫她带走,这样她就不会忘记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村庄里突然响起了整个村镇都能听得到的激烈枪声。
未到中午,就传来消息,缉毒警突破了村庄,全村共165人全部因武力拘捕而遭枪杀。镇上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在第一瞬间流下眼泪,滚烫的液体划过常年经受北风的冷白皮肤。
陆新宜推杰伊到窗口,看他用盲眼空洞地望着一辆辆防弹车呼啸而去。
杉树林里,白头翁呼啦啦地蹿起来飞高又落低,第二天,陆新宜在死人堆里找出了伊万、薇拉和阿伊芙的尸体。
不同于其他人各式各样的死状,他们三个不论大人还是小孩,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全被军用绳索紧紧捆着,眉心一点炸裂的伤口,因为阿伊芙的脸太小,那颗子弹几乎毁了她整张脸。
他们趁着夜色逃出了村庄,却紧接着踏进埋伏在周边的缉毒警手里。
每个人都知道,伊万一家死于单方面的屠杀。每个人也都知道,因为这场屠杀是由带来正义的人施加,所以变得无从辩驳。
毕竟就在临死前,他们的手上还沾着大量的大麻残留物,曾经制造出的产物造成无数家庭的裂解和无数生命的终止,在正义的法庭上,他们毫无疑问会被判处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
“我来晚了。”周凭在呼啸的北风中断断续续地说,“本来一周前……”
“阿伊芙还什么都不懂。”陆新宜呆呆的站着,不挣扎也不动,他的脸被周凭按在肩窝,只有头顶的头发被风吹乱,眼泪不断地流,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似的开了口,“伊万从没告诉过她要走的事情,三天前,离开那天晚上,他们给阿伊芙喝了安眠药,是睡在箱子里被带出村庄的。”
“这是最好的。”他松松抓着周凭大衣后腰处的衣料,眼泪流的很凶,周凭却感觉不到他的依赖,声音也与情绪脱节似的平稳,“至少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感到害怕。她胆子很大,但还没大到那种程度。”
两个人坐在一个背风的墙角,周凭坐在地上,陆新宜坐在他怀里。
他瘦了那么多,周凭把他抱在怀里,脱下大衣裹在他身上,尽力为他挡着风,心里抽紧得疼,想他怎么瘦了这么多,听底下的人汇报他被关在地窖时的心情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太久,周凭第二次生出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冲动。
陆新宜哭了很久,哭得头痛脸肿,哭到失了声。
但他也只是哭,旁若无人地哭,周凭抱紧他时没有挣扎,也再没有更多的,针对周凭这个人的交流了。
好像这个时候可以是任何一个陌生人,在伊万一家下葬后,只要他允许,陆新宜都可以在他怀里哭这么一场。但不会有更多,没有更多了。
把大衣盖在陆新宜头顶,他开始抱着陆新宜往回走,依然是面对面托着屁股的抱法,两截小腿在他身侧晃啊晃,很像以前的很多个夜晚。
周凭只能尽力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陆新宜那样轻,轻得他怕自己抓不住。
那些来前准备好的说辞一句都说不出口,在路上听到伊万一家出事的消息之后开始积攒的隐隐不安聚集到顶峰,他抱陆新宜在怀里,却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他的靠近。
他面前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陆新宜,只是那失魂落魄再也不是为了他,此时开口对陆新宜解释一年多以前的不告而别似乎都会显得可笑:谨慎起见只能过后再来接你,带走所有的东西是为了最大程度让村民放松对你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