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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且来得有些突然。

不错，秦王国君臣上下为此作了长期的准备，也期盼了很久，但胜利之快还是令人瞠目。请看时间表---

公元前230年（秦始皇十七年）秦灭韩；

公元前228年（秦始皇十九年）秦灭赵；

公元前225年（秦始皇二十二年）秦灭魏；

公元前223年（秦始皇二十四年）秦灭楚；

公元前222年（秦始皇二十五年）秦灭燕；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秦灭齐。

不过九年功夫，所谓六国，完全为秦所灭，几乎是隔一两年就灭掉一个，正所谓势如破竹。这在两千多年前的冷兵器时代，实在堪称奇迹；而这奇迹的背后，则正是我们感兴趣的第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能？

在为兼并天下而征战不休的所谓&ot;战国七雄&ot;中，秦原本是最没有&ot;资格&ot;一统天下的。最有&ot;资格&ot;的是齐。齐，还有燕，还有赵、魏、韩的&ot;母邦&ot;晋，都是最早的封国。尤其是齐，为武王亲封，位列功臣封国之首，号称&ot;首封&ot;。以后，齐又吞并了许多小国，在东海之滨称王称霸，俨然超级大国，是老牌的&ot;霸权主义者&ot;，还曾经一度称帝。秦最后才灭齐，除地理上的原因外，也有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的原因。

楚也有资格，至少自认为有资格。楚的资格原本较差，西周封建时只封了个子爵，正统的史书都管楚王叫楚子。于是楚人&ot;不服周&ot;（不臣服于周王室）。上下君臣，都自称蛮夷，专一和华夏诸侯作对。五年不出兵，就算是奇耻大辱，死后不得见祖先，至今湖北方言仍把&ot;不服气&ot;叫做&ot;不服周&ot;，可见这口气憋了多久。春秋前后，楚吞并的诸侯国，大大小小四五十个，终于异军突起，成为南方之强。战国时，楚的疆域，东至海滨，北至中原，西有黔中，南有苍梧，差不多占了当时天下的半壁江山。所以，秦灭六国，楚最不服，以至于有&ot;楚虽三户，亡秦必楚&ot;的说法。

秦的资格又差。据《史记。秦本纪》，秦人本是以牧马为生的游牧民族，其先祖因为会赶车（善御）和养马（好马及畜，善养息之），曾得到周穆王和周孝王的重用和赏赐，但直到周宣王时才当上大夫，到周平王东迁时才被封为诸侯。这时已是东周，距离西周分封已275年。而且被封的原因，还是因为西戎。西戎是周国以西的少数民族，崛起于糙莽，后与北狄合为匈奴，历来就是中原王朝的心腹之患。平王封给秦人的岐山、丰镐，就是西戎从周人那里夺走，又被秦人夺回来的。平王给秦人封号，原本不过顺水人情，同时也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块有争议的土地上&ot;屯垦戍边&ot;，既做挡箭牌，又做屯粮库，算是最早的&ot;生产建设兵团&ot;。这种半开化的蛮族，政治上的暴发户，又有什么资格同六国争霸争雄？

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力量也很强，不但人才济济，而且雄心勃勃。对此，贾谊的《过秦论》有极为生动和精彩的描述，至今读来仍觉惊心动魄。贾谊说，当时的六国，不乏卓越的领导人，正所谓&ot;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ot;。这四个人，都&ot;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ot;。六国不吝珍器财宝土地（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四面八方招揽人才（以致天下之士），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合从缔交，相与为一）。于是有宁越、徐尚、苏秦这样的政治家为之谋划，有齐明、周最、陈轸这样的外交家与之沟通，有吴起、孙膑、廉颇这样的军事家统帅部队，曾经以&ot;十倍之地，百万之众&ot;，雄赳赳气昂昂地&ot;叩关而攻秦&ot;，执意与秦人决一雌雄。其来势之汹汹，套用骆宾王替徐敬业所写讨伐武则天檄文里的话说，那可真是&ot;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ot;，正所谓&ot;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ot;!

然而结果怎么样呢？秦国大开关门，坦然地迎接战斗（秦人开关而延敌），齐、楚、燕、赵、魏、韩，再加上宋、卫、中山，九国之师，居然一哄而散，根本就不敢进攻（遁逃而不敢进）。秦国不费一枪一弹（无亡矢遗镞之费），而&ot;天下诸侯已困矣&ot;。于是条约也撕毁了，联军也解散了，各路诸侯争先恐后地割地赔款，以讨好贿赂秦国。秦人坐收渔利以逸待劳，从从容容地收拾这些家伙，追击逃亡者，驱逐败退者（追亡逐北），血流得连盾牌都浮了起来（伏尸百万，流血漂卤）。胜利了的秦人&ot;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ot;，失败了的六国则心惊胆战，摇尾乞怜，不是低头认输（强国请服），便是俯首称臣（弱国入朝）。秦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六国变成了自己的俎上肉，盘中餐。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对此前人多有讨论。比较有名的，有贾谊的《过秦论》、杜牧的《阿房宫赋》、柳宗元的《封建论》和苏辙的《六国论》。贾谊认为，当年六国不能战胜秦国，其实有一定的客观原因，即秦地乃是&ot;被山带河以为固&ot;的&ot;四塞之国&ot;，正所谓金城汤池，易守难攻。贾谊说，从穆公任好，到秦王嬴政，秦国国君前后二十余人，难道个个都是圣贤（岂世世贤哉）？当然不可能。他们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常为诸侯雄），实在是因为地理条件太好（其势居然）。六国之军&ot;同心并力而攻秦&ot;，各自派出最好的将领统率部队（良将行其师），最好的文臣运筹帷幄（贤相通其谋），难道居然都是糙包（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当然也不会。他们之所以来势汹汹而一败涂地（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实在是因为&ot;形不利，势不便&ot;。至于后来秦的灭亡，则有两个原因，一是&ot;仁义不施&ot;，二是&ot;攻守之势异也&ot;。也就是说，觊觎天下时，是攻势，不妨依仗地险，使用诈力（兼并者，高诈力）；一统天下后，是守势，就应该改变政策，与人为善（安定者，贵顺权）。你都夺取天下了，还不广施仁义，岂能不亡？

杜牧的观点则不尽相同，他认为六国与秦都亡于&ot;仁义不施&ot;。杜牧说，如果六国之君懂得仁爱自己的人民，就足以抵抗秦国（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同样，如果秦国之君懂得仁爱六国的人民，就能万世为君，哪里会二世而亡（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所以，灭亡六国的，是他们自己，不是秦（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灭亡秦朝的，也是他们自己，不是别的什么人（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后人如果不懂这个道理，那就只怕还会灭亡。苏辙的说法又不同，他认为六国之亡在于贪婪（见利之浅）与短视（虑患之疏）。因为贪婪（贪疆场尺寸之利），所以不能团结（背盟败约），甚至自相残杀（自相屠灭），结果&ot;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ot;。这话有一定道理。比如楚怀王曾与齐闵王签订共同防御条约，相约抗秦互救。然而仅仅只是张仪一番摇唇鼓舌，许诺秦国送还商於（今河南淅川内乡一带）领地六百里，怀王便背信弃义，与齐绝交。绝交以后，才发现上当受骗。张仪当面撒谎当场耍赖，声称秦王当初只答应六里地，何来六百里之多？怀王大怒，三次起兵伐秦，屡战屡败，最后自己成了俘虏。如此贪婪与短视，如不亡国，那才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