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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2页)

穷呀。要吃饭不是总要钱吗?我没有饭吃了!他手舞足蹈起来。

你怎么问我来要钱呢?

因为你有钱呀。你教书,做文章,送来的钱多得很。他说着,脸上做出凶相,手在身上乱摸。

我想:这少年大约在报章上看了些什么上海的恐吓团的记事,竟模仿起来了,还是防着点罢。我就将我的坐位略略移动,豫备容易取得抵抗的武器。

钱是没有。我决定的说。

说谎!哈哈哈,你钱多得很。

女工端进一杯茶来。

他不是很有钱么?这少年便问他,指着我。

女工很惶窘了,但终于很怕的回答:没有。

哈哈哈,你也说谎!

女工逃出去了。他换了一个坐位,指着茶的热气,说:多么凉。

我想:这意思大概算是讥刺我,犹言不肯将钱助人,是凉血动物。

拿钱来!他忽而发出大声,手脚也愈加舞蹈起来,不给钱是不走的!

没有钱。我仍然照先的说。

没有钱?你怎么吃饭?我也要吃饭。哈哈哈哈。

我有我吃饭的钱,没有给你的钱。你自己挣去。我的小说卖不出去。哈哈哈!

我想:他或者投了几回稿,没有登出,气昏了。然而为什么向我为难呢?大概是反对我的作风的。或者是有些神经病的罢。

你要做就做,要不做就不做,一做就登出,送许多钱,还说没有,哈哈哈哈。晨报(3)馆的钱已经送来了罢,哈哈哈。什么东西!周作人(4),钱玄同;周树人就是鲁迅,做小说的,对不对?孙伏园(5);马裕藻就是马幼渔(6),对不对?陈通伯(7),郁达夫(8)。什么东西!tolstoi,andreev(9),张三,什么东西!

哈哈哈,冯玉祥,吴佩孚(10),哈哈哈。

你是为了我不再向晨报馆投稿的事而来的么?但我又即刻觉到我的推测有些不确了,因为我没有见过杨遇夫马幼渔在《晨报副镌》上做过文章,不至于拉在一起;况且我的译稿的稿费至今还没有着落,他该不至于来说反话的。不给钱是不走的。什么东西,还要找!还要找陈通伯去。

我就要找你的兄弟去,找周作人去,找你的哥哥去。

我想:他连我的兄弟哥哥都要找遍,大有恢复灭族法之意了,的确古人的凶心都遗传在现在的青年中。我同时又觉得这意思有些可笑,就自己微笑起来。

你不舒服罢?他忽然问。

是的,有些不舒服,但是因为你骂得不中肯。我朝南。他又忽而站起来,向后窗立着说。

我想:这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忽而在我的床上躺下了。我拉开窗幔,使我的佳客的脸显得清楚些,以便格外看见他的笑貌。他果然有所动作了,是使他自己的眼角和嘴角都颤抖起来,以显示凶相和疯相,但每一抖都很费力,所以不到十抖,脸上也就平静了。

我想:这近于疯人的神经性痉挛,然而颤动何以如此不调匀,牵连的范围又何以如此之大,并且很不自然呢?一定,他是装出来的。

我对于这杨树达君的纳罕和相当的尊重,忽然都消失了,接着就涌起要呕吐和沾了龌龊东西似的感情来。原来我先前的推测,都太近于理想的了。初见时我以为简率的口调,他的意思不过是装疯,以热茶为冷,以北为南的话,也不过是装疯。从他的言语举动综合起来,其本意无非是用了无赖和狂人的混合状态,先向我加以侮辱和恫吓,希图由此传到别个,使我和他所提出的人们都不敢再做辩论或别样的文章。而万一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则就用神经病这一个盾牌来减轻自己的责任。但当时不知怎样,我对于他装疯技术的拙劣,就是其拙至于使我在先觉不出他是疯人,后来渐渐觉到有些疯意,而又立刻露出破绽的事,尤其抱着特别的反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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