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ldo;谁念西风独自凉&rdo;淋漓走笔,迤逦写到&ldo;当时只道是寻常&rdo;。阮君烈在最后两个字&ldo;寻常&rdo;那里收笔,默默注视自己的字迹,放下毛笔。
他离开书桌,独自坐在窗边看月亮,想心事。
隐隐地,蟾宫里的桂花徐徐落下,带着一种悠远的甜香。
第84章《行行重行行》中
秋色浸染,天气凉慡下来。
在这种天气里,阮君烈半是喜悦,半是忧愁。秋霜赶走暑气,也带走了夏日的斑斓。糙木委顿,凉风让人感到萧索。
柳嫂将一些信笺拿进屋,放在书桌上。
阮君烈拿起一封。
信是炜生写来的。
他拆开阅读,看到炜生按惯例报平安,又喜滋滋地讲自己最近投资有方,挣到一大笔钱。阮君烈摇摇头,把信扔到盒子里。尽管他已经放弃对炜生的教育,还是常常感到一种隔阂。在美国,政客一旦退休,可以通过各种机会发财,兑换手中的政治资源。做股票、做地产、贩石油,做什么都不忌讳。阮君烈极为厌恶这一点,经常联想到国民党的衰败,民不聊生的情景。想到炜生缺乏抱负,随波逐流,阮君烈开始头痛,只能安慰自己&ldo;儿孙自有儿孙福&rdo;。
剩下的信都无关紧要,一齐被扔到废纸篓。
阮君烈打开抽屉,将自己珍藏的信笺取出来。他先拿出金生的信,一封封展读。除去父母,将他与故土紧密相连的人是金生。金生离世,血脉的牵绊与联系又少掉一环,阮君烈感到更加孤寂。
怀念着金生,他不由想起叶鸿生。
阮君烈取出一扎精心束裹的信笺。这是叶鸿生给他的书信,从少年时代起,阮君烈未曾中断收集,保存了好几十封。有一年,彤生出痱子出得厉害,他们一家去阳明山避暑。山上cháo湿,年深日久的纸张残败,又毁掉一些信。阮君烈更加小心,不再把重要的物品随身携带,而是珍藏在他的书房。
阮君烈抚摸这一叠书信,想起叶鸿生的眼眸,他含情的眸子宛若青莲。阮君烈每每想起来,心房会一阵悸动,心旌摇曳。他的心情与几十年前差距不大。起初他不想正视这回事,直到金生提议,与叶鸿生见面。他又一次感到惊慌,难以抉择。这种心情让他瞬间意识到,他对叶鸿生的感情没有发生改变。几十年前,他为叶鸿生陷入情天恨海,难以自拔,打了一场不堪回首的败仗,战绩被写进教科书里。
阮君烈从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来。他的名字与叶鸿生连在一起,载入史册。他的心愿实现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并不是以他想象中的形式。阮君烈无可奈何地笑笑。叶鸿生在他心中依然占有特殊位置,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对方发觉。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阮君烈也是这样决定的。可是生活难以被规划,不会整整齐齐,总要旁逸斜出。金生死得突然,阮君烈的心脏难以承受,接受了一场手术。没有见到金生最后一面让他痛苦好久,之后,他想起叶鸿生就会一阵阵要命地焦灼。
阮君烈把信笺收起来,停止遐想,决定画一会国画。
他在桌上展开宣纸,用毛笔蘸墨,勾画兰糙。画完一副兰糙图,他停下笔,休息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墙壁的山水上。他看着彭乡,好像嗅到蕙兰的芬芳,心里又念起叶鸿生。
滴水观音拿着净瓶,清水徐徐落下,发出细微的滴答声。阮君烈默默伫立在水墨画跟前,沉思着。
叶鸿生实现承诺,一生坚守,爱情如磐石不可转。
阮君烈没有办法忘怀。
不管是情感还是立场,深刻的内涵需要在时间里贯彻。这种传达有时候非常缓慢,在岁月中被一点一滴地传递,以它自己的方式打动坚硬的质地。
有时候,阮君烈极其思念叶鸿生,尤其在他心力衰竭时,想到叶鸿生会让他觉得舒服一些。抽刀断水水更流,阮君烈不再强忍,经常陷入遐思。
今天,他想起叶鸿生格外煎熬,有一种饱受磋磨的感觉。也许是秋意浓了,也许是他的生命走向尽头的预兆。正在此时,电话铃响起。
柳嫂接起来,说:&ldo;周府的电话,下午送些水果来。&rdo;
阮君烈的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难以掐灭。
他急切的说:&ldo;等等!周培他在家吗?&rdo;
柳嫂问过对方,告诉他:&ldo;在家。&rdo;
阮君烈放下笔,说:&ldo;我要去拜访他,叫他不要出门!&rdo;
汽车备好,阮君烈出门,到周培府上去。周培住在城市另一边。当他赶到的时候,周培正在庭院里摘柿子。阮君烈来了以后,周培放下手里解闷的活计,把手擦干净,请他进屋。
阮君烈坐下,先吃他种的番茄,夸奖一番,又吃他自制的花生米。太太去世后,周培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闷得无聊,周培返璞归真。阮君烈对养植瓜果没兴趣,对采ju东篱下的生活也不向往,但是有求于周培,需要哄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