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时想吃什么却吃不到,简直寡淡得让人抓耳挠腮,满脑子就不能想别的。红叶一面跟着我焦躁,一面又看着我发笑,麻利的差人去给哥哥传了话。哥哥立时便将一应孕妇爱吃的零食全堆到了椒房殿。管家里要东西,确实比等着苏恒给要舒心多了。苏恒见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捡我爱吃的又送来一堆。平阳自上次被太后从长信殿撵回去,便再没入宫。我算了算时间,离翠羽出事还有小半年,便也不着急。只遣人去闻讯,才知道李游吃楚平的飞醋,醉酒后嘴碎了几句,惹恼了平阳,又被她揍出门去。世上能将自己男人揍得满地找牙的女人,其实也是有的。他们俩从来都是打一阵好一阵。然而这回李游似乎铁了心,已经小半个月没回府,听说正张罗着纳妾。平阳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回娘家来。倒不是怕丢面子,而是怕让人以为她搬救兵来了。其实她也没必要这么跟李游扛着。李游这个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也只瞒着平阳一个人罢了。他与平阳虽然是互相耽误,但宁肯耽误了也要死命缠着平阳。李游心里其实是认定了平阳,可惜他太小家子气,只想让平阳像他似的,守着一个人就能过日子。所以,直到最后都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他死了反倒成功的让平阳负疚了一辈子。因为我和太后前后缠绵病榻,苏恒的生辰也邻近了,礼曹尚书潘云便想议论,要不要大赦天下以祈福泽。晚膳的时候,苏恒便跟我提了一句,大约潘云的提议实在不得他的心,他便评论:“没事找事。”确实是没事找事。豪强征战了那么些年,才终于让苏恒消弭了战乱。正是百废待兴、与民休息的时候,朝廷法度便以宽仁为准,便是有人犯了重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就很少动用肉刑或是死刑。大都以劳役代替了。因此,只怕这一遭大赦天下,普天之下,还赦不了一百个人。何况大赦是重礼,轻易不能随便动用的,否则朝廷法度还不乱了套?我便也笑道:“陛下有孝心,下面的人自然便想成全。温泉凿引不了,似乎也只有大赦才能聊表诚意了。陛下也无需怪罪。”这一大赦,别的不说,陈午不就出来了吗?苏恒停下杯箸,明明是不悦的,却不表露出来,反而笑道:“可贞也觉着该大赦?”我说:“臣妾觉着可行,就是大赦的对象,能换一批人就好了。”苏恒的眉心便舒展开,这才有了些意趣,笑道:“说来听听。若是可贞开口,朕定然法外开恩。”我说:“臣妾是觉着这是件正经事,倒无需陛下法外开恩。”苏恒便眯了眼睛对我笑。我说:“臣妾听哥哥说,河南那边千顷良田都无人耕种。当年战乱,确实是洛阳一带争抢得厉害,十室九空也是有的。不过寻常世家,家里就有奴仆上千人,大一些的世家,上万人也是有的,怎么还找不出种田的人来?”苏恒神色便也正经起来,望了我一会儿,才又笑道:“你是劝朕解一批奴籍?”我说:“反正我觉得,这些奴仆又没犯过什么罪,却又天生低人一等,比那些杀人越货的囚犯更值得‘赦免’。善举自然也就更大些。”苏恒道:“容朕想一想该怎么办。”我笑道:“陛下想不出来的话,臣妾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人,能为陛下解忧。”苏恒便点了点头,还是“说来听听”的意思。我便说:“平阳公主。”平阳素来是个护短的,不少人为了得她的庇佑,主动卖田乃至卖身入公主府。她府上奴仆必然不少。她又是个公主,若她率先响应,其他人也就不好推脱了。我不能说得太明,只希望平阳得了这个机会,赶紧给翠羽脱去奴籍。苏恒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道:“此事你说了便罢,就不必再操心了。一切交给朕。”苏恒果然把大赦的提议给驳回了,却也没急着说奴仆的事。蜀地未平,这种可能会触动大世族的事,一时也确实不好下手。眼看着陈午真的不能被放出来了,太后终于信了楚平的话,安安静静的等汤泉宫修葺好。哥哥做事一贯不拖泥带水,不过两天,便将汤泉宫休整一新。我原本还在犯愁,是该让刘碧君跟了太后去,还是该留她在未央宫里,结果她竟主动请缨,说要去侍奉太后,倒是省了我一番计较。她暂时离苏恒越远越好。反正苏恒已经等了近十年,我不信他连这么几个月都忍不了。太后走的那天,我又告了病,没去送她。宫里其他妃嫔倒是都去了,但太后也是有心气的,她连苏恒都恼了,自然不会见别人。就那么安车蒲轮,缓缓的、平稳的驶出了长乐宫。补完因为太医令叮嘱我要安胎,这几日我便不大走动,宫里的事也大都操心不上,大半的杂务,都分给陈美人去料理。然而要说清闲,倒也不能。——眼见着就是端午佳节,端午过后不几日,又是苏恒的生辰。苏恒素来节俭,何况太后才去汤泉宫疗养,我并不觉得他会有心操办自己的生辰。然而他已对我明说了想要贺礼,我也不能准备得太简陋。心里倒是有一些设想,可是猜不透他用意的时候,也不敢自作聪明。一应规制便都先依照惯例操办着。这几天接连都是晴日,碧蓝的天上一丝云彩也寻不见。宫中殿宇映着日头,越发巍峨辉煌。来来往往宫女们的笑,也比往常脆远些。韶儿前天便想拖了我出去放风筝。然而太后才走,我不好游乐,便逗弄着他自己做风筝,拖延时日。原以为孩子都是坐不住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也得七八日才能把风筝做出来。谁知韶儿竟是个能沉得下心的,他殿里清闲的丫头又多,不过两日,竟就做出四只风筝来。这天一清早,才吃过早饭,他便拽了只大蜈蚣,一路跑着进了我的寝殿,兴冲冲道:“娘,风筝做好了,咱们今天出去放吧?”一面对我忽闪着大眼睛。我忍不住就笑出来,“你再眨眼,看我会不会答应?”他听不出是反话来,居然一本正经的越发卖力的眨眼睛。我笑的要绝倒,忙将他笼在怀里,道:“你这么眨眼,就不头晕?”他说:“啊,韶儿头晕了,娘亲抱抱。”我说:“到底是要抱抱,还是要去放风筝?”他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道:“放完风筝再抱抱。”这下连清扬也笑起来。我也懒了有些日子,看韶儿转来转去,意兴盎然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便命人带上风筝,和他一起出门。出了椒房殿,一径往西走便是清河,沿着清河往北,左边是石渠阁,右边是天禄阁,都是内廷藏书的去处。若往南去,走半里路便是沧池,池水苍碧,漪澜成趣。沧池四周有一大片园囿,这个时节也该芳草如茵了。四面也没什么楼阁,倒是能尽兴的放风筝。我便拉着他的手,慢慢的往沧池走。到了沧池,便远远的望见有个人正往宣室殿的方向去。身上衣衫绑了袖口,略有些胡服的清爽,越发身形挺俊,正是刘君宇。清扬显然是认得他的,已经脱口道:“他怎么进来了?”红叶说:“他是散骑常侍,可以在内廷侍奉行走。馆舍里这边也近。”他与看园的老宦官说了些什么,将手里的东西还回去——是一副弓箭。上一回当众输给周赐,他面上坦然自若,没表露出半分意气来。但想必还是在意的,因此才会一清早便跑来沧池这边,勤加练习。原来他虽外表看着淡然,内里却也是个倔强不落人后的。这人倒是有些意思。我便吩咐了韶儿身边人,道:“只怕他漏下了什么箭簇,万一伤着就不好了,你们略小心些。”几个丫头忙各自去拨开草丛查看,免教硬物伤了韶儿。韶儿手脚都没长开,粉团子似的,自然跑不快。偏偏他人小心大,非要放最大的那只蜈蚣,便跑一会儿回一次头,将蜈蚣抱了丢上去,再跑一会儿。跑了几次,便有些困扰委屈的咬嘴唇。他生得好,撒起娇来简直天下无敌。清扬并几个小丫头立时便水漾漾的凑上去帮他。我只好笑道:“你们也要有些骨气,别被他这么一点小聪明就折服了。”清扬笑道:“实在抵抗不了。”四五个人帮他托着,就差先放起来再把线交到他手上了,自然很快就将那只大蜈蚣升上去了。我虽然不想养成韶儿撒娇耍小聪明,事事假手于人的习惯。然而到底看他开心,没忍心扫了他的兴致。片刻间四五只风筝都已飞起来了。天上薄薄的泛起一层云,像是风吹动了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