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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碗饺子馅(第1页)

俗语果然应验了。过些日子,天又下场大雪。大地皆白。雪停一天,小雪又下起来。老百姓说:麦盖三层被,头枕蒸馍睡,明年准是大丰收,成等着吃好面蒸馍嘞!

春光二次上台,开了队委会,给干部分了工,明确了责任,定了制度。干部们都参加了那天的会,知道公社领导器重春光,不敢捣乱了。队里工作有了起色。春光撤了饲养员的职。

这日,“犟筋头”媳子在厨房包饺子,“犟筋头”放了工,踩着雪,回到家,在院里跺跺脚上的雪,进了厨房,往锅对门一圪蹴,卷着烟,唉声叹气。女人问他咋嘞,他说他想当饲养员,怕他羞辱春光才没几天,人家不让他当。女人白他一眼,勾头包着饺子,说:“我也羞辱过他,也没见他给我小鞋穿,可见他是个大肚量不记仇的人!”“犟筋头”说:“你是个女的!谁跟女的学成一样呀!”女人又白他一眼说:“那你说现在还咋弄呀?”“犟筋头”叹一声,说:“都怨我脾气赖、当初没想那么多、脑子一热、和他斗起来嘞!谁知他还有上台这一天呀!恁这儿说啥也晩嘞!”女人把脸一沉说:“你也知自己脾气赖呀!就因为你那赖脾气,我不知受你多少气!逢事,只兴你说,不兴我说!你说十句中,我说一句,你就悻哩跟摔不死的泥巴狗子(泥鳅)样,再恼火,就打我!”“犟筋头”停了卷烟的手,瞪着她,道:“我打你几回呀?唵!你说亏心话!就是打你也不怨我!都是你把我嘟囔烦嘞、我才拍你两巴掌!你睁眼看看,谁的’家贱’(娘们)像你一样跟自己的外头人对着说呀?唵!你说我不打你、打谁?”女人说:“哪一回不是你起头说、我才说呀?唵!你嫌我说话多,当初咋不寻个哑巴呀!那样,光也不嫌说话多嘞!”“犟筋头”说:“早知你一句话也不让男人,我还不如寻个哑巴呢!”女人说:“早知你是个犟筋头,我就是个哑巴也不寻你!”

二人抬着杠,女人包完了和的面,用条帚把盆里的馅扫一堆。“犟筋头”见馅还剩一大碗,忽然眼一亮,“嗳”一声,说:“你还不如把剩的馅给春光家送去哩!”女人懂得他的意思,翻他一眼,说:“想喂牲口是你的事,你憋家里,二门不出,大门不迈,不借故去说,却让我去说!咋?你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脸啦!“犟筋头”怪道:“啥你的事、我的事呀!唵?你咋光说两半话呀?唵!咱不是一家子呀?唵!有了好处,是我的,没你的呀?唵!”说着,咽口唾沫,说:“我一个大老爷们,端碗饺子馅给人家送,好看吗?。送些小吃小喝的,就是娘们家的活!”女人噎住了,想会儿,缓和了口气,问:“去了咋说呀?我若跟春光直说你想喂牲口,人家若是心里不同意,可见你送了礼,不同意又不好意思说!这不让人家难堪吗?再说,咱俩都跟春光磨过嘴,我那事过去好长时间嘞,我也和雪梅说话嘞,那事就妥嘞。可你呢,才跟春光磨嘴没几天,却让我现在去求人家,我难张嘴呀!”“犟筋头”想想,说:“你不给春光说,给他媳子说!你说后,她自然就跟春光说嘞!”女人“哼”一声,说:“你咋知道他会给春光说呀?”“犟筋头”说:“你端着饺子馅去的,再傻的人也知道你去弄啥的!”女人想想,说:“那也是!”“犟筋头”又说:“去吧!我当了饲养员,不但挣高工分,还能在麦秸里抖搂点麦籽,咱吃好面馍!”女人被这好处淹心,瞪他一眼,抿嘴一笑,把盆里的馅扒到碗里,踏着雪,端着碗,去了。雪地上留下两行小脚印。

路上,有人问:“端碗饺子馅弄啥去呀?”女人说:“给春光家送去!”又打圆场说:“那一回,春光媳子给俺孙子送几个包子吃,俺不能光吃人家的呀,剩点饺子馅,就送去叫人家尝尝味儿!”路人笑说那是哩、得有个来回礼,却扭脸直撇嘴:眼皮子真薄得很!前些日子看人家下台了,恁男人还羞辱人家呢!这会儿见人家上台了,不知想弄啥哩,又去巴结人家!

这女人走进春光家灶屋,见雪梅正擀面条、春光正烧锅,笑着说:“做饭呀?”春光、雪梅见她来了,愣住了,想:两家不对、她咋来了、还端碗饺子馅!春光一时不知咋说好,仍愣着。雪梅想:既然人家来自己家了,即便自己再恼也得欢迎人家,便笑着说:“可不哩!”又说:“恁来啦?”又看着那碗饺子馅,说:“恁这是弄啥嘞!”那女人说:“包饺子剩点馅,恁侄子叫我端给恁尝尝——你不知我放多么多小磨油!香喷喷的!”“犟筋头”论辈该喊春光“叔”,自称“侄子”。当下,雪梅承情不过地说:“剁多少馅耶,又给俺送一碗,剩下的留着下顿包不妥嘞吗?”那女人说:“我才不给他留着下顿包呢!我就想端来让俺叔尝尝!”春光听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雪梅想:人家给自家端来、别讲多少,那是心意!自己如果再让人家端回去,好像是不稀罕人家的东西、瞧不起人家一样,于是便红着脸说:“你看这!”便接了碗,把馅倒进自家碗里,把空碗递给了她。那女人接过碗,就走了。雪梅送她。

二人走到大门楼,那女人站住了,转身看着雪梅的脸,说:“你看以前,我误会俺叔嘞,有一回,跟他磨几句嘴。后来,我悔得想砍自己的脸,老想来给俺叔承认个不是,可也不知天天忙的啥,没空来!趁着今个儿来嘞,给俺叔赔个不是!”雪梅想想,“嘻嘻”笑着说:“大姐别说二妹子!我当时不也到恁门口还嘴了吗?”那女人也“嘻嘻”笑起来,停会儿,正色说:“前些天,俺春光叔把粪水溅恁侄子身上不多,恁侄子一时赖种脾气上来嘞,发了火。他回家跟我一说,我奚落他一顿!他当时就后悔嘞,想来给俺叔道歉,又抹不开脸,就没来。趁着今儿,我也替恁侄子给俺叔道个歉,别叫俺叔跟他计较!”又说她男人是麦秸火性子,火上来悻一阵子,立马就下去!火是火,心里没啥!她又说因为他那赖脾气,没少和他生气,有时就不想跟他过!她还说不想跟他过有啥法呀!她寻他嘞,能杀他、剐他呀!他若是头牛、驴儿,她早就把它倒腾嘞!末了,咽口唾沫,作闲聊状,说:“你说恁侄子不知迷哪块地里嘞,非想喂牲口不可!你也知道他那个龟孙样子,恁这儿死了,就摆弄一辈子牲口嘞。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见牲口比见他大还亲哩!我说碰着机会给咱春光叔说一声儿。”雪梅随口说:“谁喂不中耶!等会儿,我跟恁叔说一声!”那女人说:“中!”说罢,踏着雪,走了。

这当儿,只听院里“噗”一声。雪梅扭头一看,雪化了,-蛋雪从房檐落地上。她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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