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缓缓的驶入了炎阳城。
今天的城门口除了守城的府军,还多了不少宪司的差官,看上去府军盘查得也比平日里要严格,不过总给人有种草草了事的敷衍感觉。就像是看见他们这支商队,车上都插着“广惠”旗号,驾车的伙计又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就只是上前打个招呼,简单数了数人数人头,围着车队看了看也就放行了。
炎阳城中的百姓一如既往的生活,他们没有感受到城中宪司、府军、禁卫或者那些江湖帮派有任何的异样。如今的炎阳城,乃至周边诸多郡县都是暗流涌动。今天一早,经略使召集了所有亲信将领开始在军中肃清隐患,凡是被调查出来与刺史和京城势力有关之人,一律严办。凤阳卫里每一个人都在颜严亲自督办的层层甄别中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没有任何战事的军营中却充满了血腥之气,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岌岌可危。对手都将手伸到自己的锅里了,自己人如果是秋毫不觉,那已经说明问题很大了。军队与其他行业不同,他们在百姓看来是自成一个体系,与市井隔离,所以这些军中的肃反百姓们完全不得而知。
云雾山事发,威远镖局连夜撤掉这里的全部人马,至于今后是否还要换一批人卷土重来,可能要再看看史东星的想法了。粥场附近,少了那些令流民紧张兮兮的马车,没了那些如狼四顾的贪婪的眼神,流民的紧张心情一下子就舒爽了起来。
史东星这个人十分狡猾,也特别无耻,此时他就隐匿在刺史府内,一边等待伤势痊愈,一边与刺史商量尽快恢复炼药之事。他还得寸进尺,打算就在这刺史府内实验他的丹药,也就是说他仍然需要有相当数量的无辜的人被抓进刺史府,受其残害。
刺史郭钰虽然十分厌恶史东星,厌恶他如此不知轻重。但是,他没有什么办法请走这尊瘟神。不久前,他收到了上官丞的书信,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配合史东星炼丹,特别提到:要无条件的满足史东星的一切要求,哪怕是得罪了经略使,甚至是惹怒平西王。
说实话,郭钰的心中充满了怨气和悔意,他原本在户部只是个员外郎,被边缘化得十分严重的一个小吏,好事没他,坏事也没他。都怪他自己不甘心如此碌碌无为就干到退休,绞尽脑汁要在“晚年”“拼搏”一把。他有个女儿生得漂亮,于是就动了歪脑筋,找了个机会将女儿献给上官丞的儿子上官桀,幸运的是居然还做了世子侧妃,总算是抱住了怀化大将军这棵大树。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上官丞对这个前二十多年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的亲家翁还很欣赏,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很快就帮他谋到了这个外放的机会,一下子官升三级,从正七品的一个闲职一直升到了从五品的州刺史,妥妥的地方大员。
他起初是满心欢喜的上任,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蛰伏就是韬光养晦,多年的隐忍现在终于得了福报,终于可以大展宏图,到了陕州一定要大干一番。可到了地方上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陕州不比中原的冀州和青州,这里不说有多清苦吧,总算不上富庶,想一下子捞个盆满钵满不大现实。而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整个西川完全是平西王的地盘啊。这片土地上养出来的人都是民风彪悍,西疆又是常年战事不断,官场以武将为尊。人家冀州、青州这些中原地界上的一州的军政大权都是刺史一人独揽。可他在陕州,兵权并不在刺史手里,就连禁卫军都是人家平西王的亲卫三军之一的凤阳卫,他就感觉自己到这里每天就跟坐牢似的,被颜严那帮本地将军们给看的死死的。
他上书给上官丞好几次了,每次都是诉苦,结果上官丞顺势给他找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帮手,比如宪司的正、副提刑使,几个相对富裕一些郡县的郡守和县令,这些人打着刺史的名头迅速的掌管了工商、民政等施政部门,而且这些人还都是些能人,相互之间在陕州官场上配合得也极为默契。这让他突然意识到,一切都是上官丞早就安排好了的阴谋。他就是主动送到人家桌子上的一盘菜,被顺水推舟的就给送到平西王这张桌子上来恶心人家。
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甚至这件如此反智的安排,似乎都是在故意试探平西王的底线,目的就是要在西川搞风搞雨,牵扯平西王的精力,这样上官丞好专心壮大自己在京城的实力,扶持太子,进一步掌握京城周边的权势。
上官丞远在京城,一旦平西王有所不满,展开行动,他就是那个被西川官场挂了牌的眼中钉、肉中刺,首当其冲的就得被拿来祭旗。所以尽管他知道如今上官丞使出了这一套就是个阳谋,自己也已经早已入局、身不由己。既然无法回头,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就希望上官丞到时候能够顾念亲情会护着他的周全吧。
……
广惠医药商会是由药材商号和医馆这两类相关行业共同组成的一个自律组织,总部设在了宁州的泉城,商会中名气最大的医馆就要数山海医馆了。车队入城后,薛彦卿首先想到的就是山海医馆,于是脱离商队独自驾车奔了那里,其他人则各自去找自己应该送货的药铺去了。
山海医馆在炎阳城西的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薛彦卿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他姓薛,山海医馆泉城总号的馆长他也姓薛啊。他驾车行至街角,习惯性的停下马车,来到一间烧饼铺子,准备买些烧饼。这家的吊炉烧饼肉馅里加了些中原来的特殊的香料,风味独特,他每次只要到这里就会买上一些给大伙都尝尝。
就在他等着老板给他装烧饼的时候,他下意识的转头望向了山海医馆。说来奇怪,山海医馆的门口站着十来个宪司的巡吏,今天这宪司是格外的勤快啊,到处都是他们的人。这个时候出入山海医馆的应该尽是些百姓,作为远近闻名的医馆,每天这个时候都有人进进出出的。而且这里通常都会有很多马车沿着街巷排成一列纵队,都是远道而来看病人家的车马,而今天却都没停在这里,好像都停的远远的,似乎都被赶到对面的街面上去了。他多了个心眼询问了一下店家:“老板,这山海医馆是出了什么事儿吧?怎么这么多官差在门口守着啊?”
“哎呦,我跟你说,你到那边的告示牌看看就知道了。说是山海医馆的医师仇红英勾结山匪,拐卖儿童,官府正在通缉她和她的儿子。宪司来了好几个判官把医馆给查封了,那不,来看病的都被赶走了。得,烧饼给您包好了,您拿好,您呀,也别打听了,官府的事情咱们老百姓管不了,也不敢多说。”
“嗯,好,多谢老板。”薛彦卿付了钱拿着烧饼离开。他感觉到不妙,觉得车上的母子似乎就是官府想要找的人啊。这趟差事怎么这么扎手吗?十两银子,这可看也不一定是赚钱啊。他不动声色的将马车停到一处街边不起眼的地方,找到告示牌,寻找关于这件事情的告示。
告示牌前站着许多人,大家议论纷纷:“仇大夫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勾结山匪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
“瞎说,你有没有良心?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儿子的腿就是仇神医给治好的,人家说是举手之劳,一个大子儿都没收我的。我偏就不信。”
“就是啊,她可是出了名的神医。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都传粥场那伙人就是人贩子,抓了很多流民的孩子,可有几个月了吧,宪司可都一直不管,八成这事跟官府都勾着的,我猜这事儿多半儿是有人诬陷。”
“用脑袋想想,肯定就是诬陷。”
“嘘,可不敢乱说啊。”
“对,小点声。”
“这陕州的官场可不是以前的官场了,大家都少说两句。”
……
薛彦卿听了半天,多数的百姓是认识她们母子的,而且听上去仇医师的口碑不错,不似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而且她们母子现在受伤昏迷,定是遭到了什么不测,看上去像是被人陷害啊。是那名高大的汉子吗?不对,他似乎不像是要害了这两人。这件事有些蹊跷,她们若就是山海医馆的人,这事儿我还真得管到底啊,该怎么办呢?这件事有些棘手,他一时也不知所措了。
正琢磨呢,他看见了一个熟人从山海医馆所在那条街的街角走过来,正是山海医馆炎阳城分号的掌柜刘承恩。这不巧了了吗,这事儿跟他商量商量不就好了。
“刘叔!”薛彦卿迎面就走了过去打招呼道。
刘承恩正闷闷不乐的从医馆出来,他得知了宪司要捉拿仇红英,还暂时封闭了医馆,何时能够重新开门营业还未可知。正在大为震惊之时,心里十分困惑,思量着想到宪司找鲁知事(鲁孝源)打听打听。也没注意迎面来人,这一声刘叔被人这么一叫,他立刻怔了怔,等看清楚来人这才露出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