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周迟眉毛一挑,眼中透出几分兴味,“他倒是大胆。便这么笃定孤会看他的信么?”话虽这样说着,却是率先拆开了那个信封。
一时间无人开口,只偶尔听得窗外传来几声鸟叫。谢擎深暗自观察着周迟的脸色变幻。
“哈哈哈哈!”周迟看至信尾,忽然大笑起来,“岂止是大胆,这武云起简直就是个狂生!”说着将信纸递给谢擎深,“你看看,你看看,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向孤提出这种要求!”
见他虽然如此说,脸上却毫无愠色,谢擎深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诧异,连忙接过。将信看了一遍,饶是他知道武云起少年时便爱剑走偏锋,也依旧因为信中的内容小小吃了一惊:“他竟是……”
“说什么‘恭请训示’,只怕如今早已是先斩后奏了吧。”周迟一嗤,“也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令他放手去做。早日将厉州的事情办妥当,便和蒋凝秋一同早日回建宁。反正……”
他说着,神情蓦地阴郁下来,目光投向皇城正殿的方向。
“那件事,已是尘埃落定了。”
数日后。厉州,秋山城。
知州府衙。
得了圣上钦命,来此负责旱灾一案,如今已过了一月有余。李湛回顾起这一个月间自己所作出的成果,忍不住志得意满起来。
隐瞒灾情私开金矿,王遂之罪虽重,却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何量刑,全凭他一人的说辞。若是顺从,则往轻了讲,在皇帝面前为其美言,最终不过是贬官几级,罚俸数载,还有重新起用的机会;若是不肯合作,那便从重了讲,添油加醋,哪怕不落得个斩首,也是要流放到偏远之地做苦役,终生不得回返。以此为威胁,李湛只不过用了三天光景,便顺利地“说服”了王遂,令他乖乖交待了一切事情,并将金矿双手奉上。
厉州的这些大小官员,东窗事发后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这戴罪留职一不小心就成了戴罪不留职。这些人也是无趣又无能,被传唤过来询问几句便是脸色惨白汗湿重衫,更有甚者连话都说不清了。唯有那水利通判颜时还算有些能耐,一探问,果然之前帮着王遂处理这些事的也是此人。正所谓刚想睡觉就有人送上枕头,李湛正需要一个当地的官员帮着自己熟悉各种事情,故此虽然官职未变,但如今秋山知州府衙中,谁都知道颜通判是钦差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如今金矿在手,大头上贡给三殿下、魏公与康王,他李湛也能得些从这些贵人手指缝中漏下的小利。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将厉州这件事办得漂亮,成了一项功绩,以后自己在三殿下面前的地位就会更加提高;哪怕是那件事成了之后,再有其他位高权重的大臣倒向这边,自己作为老部下,地位也不会受到太大动摇。这么想来似乎一切都很顺利,除了……那个临清县的新任知县。
在京畿刺杀失败后,为了不引起过大的风吹草动,三殿下虽然收回了大部分黑衣卫,却依旧给他留下了十来个人。当初密令中已说过,若是那武云起碍事便将其杀掉,李湛也是同样的打算,却在临到关口被颜时劝了下来。理由倒也简单,七品知县虽小却也是朝廷命官,特别这个武云起还是圣上亲自走过眼的,若是无缘无故就在任上死掉,恐怕太子一党会借机做文章。
莫不如便先试图离间蒋、武二人,若是能让武云起投入己方便是最好,若不能,再像当初对付汪明城那样,寻了他的错处,逼着他辞官。等他成了白身,要杀要剐便是可以肆意施为了。
颜时讲得头头是道,李湛倒是也被说服了,恰巧颜时对临清县熟悉,又是主动请缨,李湛便将威逼利诱武云起的任务交予了他。可不曾想这探花郎虽是个最下等的寒门出身,骨头却是够硬,居然当真顶住了不发赈灾粮的压力。可就算那蒋凝秋紧急将自己的救济粮召回,发放下去,那么一点点的数量,又怎么能救得整个临清县?总会有乖乖过来求自己的一天!
只要那武云起敢来,就别想再走出这府衙大门。妖言惑众、行为不检、窝藏逃役犯人,三罪并罚,立刻就能摘了他那顶官帽!
李湛正踌躇满志之时,下面人突然进来通传:“钦差。”
“何事?”拿起茶碗撇了撇上面的浮沫,李湛慢条斯理道。
“临清知县武云起,因赈灾粮一事,在外拜见。”
千里之外,越州长阳,豫国公府。
正堂之内,老管家涂显垂手静立在侧,目光向下,不言不语。此番同被谢擎深一同派出来保护蒋凝秋的十侍卫之一的谢堪单膝跪在下首,神色恭敬,等待着坐在主位的那人发出号令。
那男人年纪在四十五六上下,面容英武俊朗,蓄长须。着一身华丽的紫袍,腰间不悬玉,却佩一把制式古朴的长剑。身上兼有文士的儒雅与武将的骁勇,再加上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糅合成一种独一无二的威势,令人断不敢轻撄其锋。
此人便是越州镇抚使、豫国公谢羽,大殷第一世家的掌门人。此时,他正用手指慢慢抚摩着手中那块精致的玉佩,神情若有所思:“蒋姑娘命你来长阳,以此物为信,求我派出救兵?”
“是。”谢堪垂首答道,“蒋姑娘要炸开雷鸣山水坝,淹没矿坑,令河流重新畅通以解厉州旱灾,但此举定会激怒李湛,遭至报复。如今武知县为了绊住李湛而身陷秋山城,我等势单力孤,特来请求家主相助。”
“武云起……”谢羽念着这个名字,头偏向涂显的方向,“可是当年在兴芒的那个孩子?”
“回家主,正是。”涂显欠身道。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京中的异变。”手中依旧拿着玉佩,谢羽站起身来,“为了这件大事,朝上可是吵翻了天,近几日,怕是已经定下来了。太|子|党与三皇子党之争已然浮出水面,主战场在建宁,厉州发生的一切,之前或许还有些博弈的价值,如今却是无关紧要的了。”
谢堪显然没料到会听见这样一番话,怔愣之下不禁抬起头来,望向谢羽。后者却不理会他,自顾自续道:“李湛不过一介鼠辈,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便令谢锐持我的手令,带两千谢家骑兵随你一同返回,听从蒋家大小姐与武知县的调遣。”
谢锐是谢羽堂兄之子,在年轻一辈中乃是翘楚,族中地位已算中上,在越州军中也领着三品将军的职衔。听说他会同去,谢堪心中大定,松了口气正要叩谢,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不如换我代替三哥前去,不知谢伯父可否应允?”
正说着,声音的主人已是踏入屋内。
谢羽见了她,先是一怔,向来严肃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慈爱的笑意,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