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瞬间,小蛇嘶声叫了一声,以为那人想起了什么,可又无法确定。因为那人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它身上似乎多了使不完的力气,再一次钻进雪里,魏晴岚在它身旁蹲了下来,撑着那把伞,让地上的字迹不至于被大雪掩埋。就这样一个写,一个轻声念。「巍巍远山,雾剪……晴岚……」「为君一言……」等小蛇写完「九天」两字,激动不已地转身去看魏晴岚,可等了半天,那魔头依然没有再念下去,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最后一句‐‐为君一言,搏转九天……似乎……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呢?一旦辨认出这几个字,便觉得舌尖尝到甘美醉人的香甜,恨不得反反复复地多看几遍。仿佛那就是使他最快活的话,是乘云直上,满襟清风,一身月色,仿佛那就是使他最落魄的话,是一无所有,形单影孤,黯然魂伤。魏晴岚嘴唇颤抖,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使他极度的快活和凄凉,在小院中一住那么多年,靠那人留下的余温过活。小蛇心惊胆战地等着,眼睛里的光芒渐渐黯了,以为谷主忘记了这几句话,正低头感伤,忽然看见雪地上多了几滴水痕。「为君一言,搏转……」猛一抬头,正对上那魔头头痛欲裂、抓扯着鬓角长发的样子。「为君……一言……」那魔头嘴里喃喃念着,眼中两行水迹滑落。「为君……」小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了,眼睛里依稀有泪,拼命昂着头,把脑袋凑到那人手边。有谁冰凉的手指轻轻摸了它几下,摸它伤痕累累的蛇腹、青紫一片的脑袋。万物俱静间,也不知道是谁落的泪更多,哭得更哽咽。小蛇一个劲地拿头颅蹭着那人毫无温度的手心,正情难自抑时,身旁那人忽然颤声笑了:「说这些话……是打算又来骗我吗?」没等小蛇争辩,那人已紧紧将它揽入怀中,明明一人一蛇身上都是一身冰凉,不知为何却觉得风雪骤停。「你知道我爱听这些……就拿来骗我……」小蛇听魏晴岚断断续续地颤声笑道,眼泪夺眶而出,毫不抵抗地伏在他怀中。「既然如此,骗久一些……如何?」数百年后,听银镇街巷未改,只是更添繁华。西街医馆的常大夫数年前从镇外游历回来,选在此处定居。他面容温文沉静,待人有礼,既帮人看诊,也替人撰写书信,收些润笔钱。和他合住的还有一位神仙似的人物,只听说姓魏,平日里一言不发,对上常大夫时,才会偶尔笑上一笑。一日,东街李麻子拿了一挂腊rou来,说与王寡妇眉目传情,只是不敢出口,请常大夫代写一首传情诗信,把这一腔情意倾诉则个。常大夫不知想到什么,朝里屋看了几眼,俊脸微红,想了半晌,才慎之又慎地替他提笔写下一首情诗,一句句念给他听‐‐情重已堪佛祖怜,善知心事不知天。一朝开得求缘口,几世修成上上签?李麻子虽不识字,也觉得其中尽是绵绵情意,不由喜笑颜开,朝常大夫连声道谢,兴高采烈地捧着墨迹未干的诗信跨出门槛,正要送给心上人时,撞见那位魏公子,手中信纸被那人轻轻抽走,认真看了几过。常大夫追了出来,看到那魏公子,脸上似乎更红了几分,小声问:「你做什么……」还未说完,魏公子已拿着信纸慢慢走到桌边,提着饱蘸墨汁的兔毫,在诗上改动起来。常大夫见他搁笔,这才凑过去一看,看他改的是:情重何须佛祖怜,善知心事胜知天。痴心莫寄求缘口,一梦即得上上签。他忍不住「啊」了一声,脸上薄红一片,竟是有些动人之处。两人视线相接,心意相通,一时舍不得移开眼睛。直到李麻子出口相询时,常大夫方回过神来,笑着说:「你拿去吧。他改过之后,好多了。」李麻子连连拱手致谢,欢欢喜喜地捧了书信要出门,走到门边时,忍不住又回头问了一句:「常大夫,你这位朋友,可是身有哑疾,怎么从不见他开口说话?我那里有几帖祖传的方子,专治不语之症……」那常大夫偷偷打量了魏姓公子一眼,脸上红晕未消,拘谨笑道:「不用劳烦了,他并无哑疾。只是与我私下独处的时候,才肯说话……」‐‐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