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完张福德,我便往太太处去,如今那里只怕也乱了,王家的两位表姐妹也不知送回去没有,若没有赶得及出去,只怕也会牵连在内。
我心急火燎的赶往太太正房,进得屋来,却被眼前的场面镇住了。
只见太太悠闲的上首坐着喝着茶,张嬷嬷仍旧老花着眼在侧旁墩子上做着磕着瓜子。书芸同雅容在窗子底下下着围棋,书绮在太太跟前坐着绣花。不见雅璧,四处用眼搜寻时,旁边人笑着轻轻指了指里面碧纱橱后,原来是睡觉去了。眼前此景,宛若陈年旧时,只这屋子里单单缺了一个我,我看着太太旁边空着的一个墩子,若是我仍在府里,那便是我的位置,此刻定是和太太说些家常呢。
太太见我进来,冲我招手:“大丫头回来了!过来坐罢。”我狐疑着走过去,竟有一种我是不是又穿越了一次,回到还没进宫时候的错觉。
“太太,这是……前头爹爹的事,太太可得了信了?”我压低着声音询问太太,这里这么平静,不由得我会以为太太没有得到消息。
太太闻言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淡淡的道:“知道了。如今急也没用,满府里一只蚂蚁也飞不出去,就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外面着不上劲,我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有稳住这满府人的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徐府,就一天不会倒下去。”
我这时对徐太太的敬仰完全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素昔只道她是女中豪杰,商道高手,如今才知,她是个真真的豪杰,如此审时度势,如此镇定自若,就是须眉男子也罕有能及。徐家有这样一位太太,真是父亲幸甚,我等幸甚!
我看着太太:“皇上已下旨严查,刺客来历不小,只怕难以捉到。真相一日不明,咱们徐家一日就洗脱不出。明日我就要随皇上起驾回宫,家中,只有靠太太了。书瑶无能,虽伴君侧,奈何人微言轻,家中逢此大变,我竟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书瑶实在愧对太太养育教导之恩!”
“大丫头此言差矣!”太太抚着扑在她怀里的我,“若不是碍着你,徐府恐怕早就是灭顶之灾,岂能如现在这样我等还能安然在此饮茶?如今外面虽然查封,内中却一点儿未动,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皇上宠着你,这些人打老鼠忌着花瓶,总不敢乱来。书瑶啊,如今咱们全家的性命,都在你身上啊!”
“太太,那,我该如何做?”
“老爷是清白的,你我都笃信不疑。皇上呢?为人君者,性本多疑,他就算有九分相信,也仍有一分怀疑。这样涉及谋反的大事,就是一分,也足够要命。书瑶,你要设法,去了他这一分怀疑。”太太凝视着我,慎重说道。
我低头,有些难过:“可是太太,书瑶此番回宫,连自身恐怕都难以保全。我这趟单独随驾,本就招了众妒,如果太平无事,回到宫中,仗着皇上,倒一时无虞。如今出了这事,国法在前,怕是连皇上也难以回护。更何况,正如太太所言,皇上心里,何尝对我没有半点怀疑?太太,书瑶只怕寒宫冷月,难见天颜,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啊!”
“寒宫冷月?何谓寒宫?你入宫虽未久,但应该也已懂得,男人的心,就是女人的命。”太太语重心长:“地位、封号、赏赐所有这些都是表象,真正的寒宫,是在帝王心之外。只要你在他心里有那么一个位置,无论你在宫中身处何处,居何位,那都不是寒宫。要是连君心都失了,那才是万年冷宫,哪怕你就是身居妃位,没有皇帝宠爱,日子一样难过。只要皇上心里还惦着你,无论你在哪里,面临什么样的处境,都应淡然处之,就像我现在这样——”太太拉着我,将一杯茶水递在我手里:“哪怕大厦将倾,也可以喝着茶,聊着天,静待转机。”
“明白了吗?”
“是的,书瑶懂得了。太太教诲,如拨云见日,书瑶感激不尽。”
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原以为只是一种超然世外的处事态度,没料到竟是不变应万变的无上妙法,有了今日太太这番话,后宫就算是荆棘满布,只要我还能活着,就是一片坦途。
次日一早,我便随了康熙的车驾回京,临走时,太太拉住我,慎重道:“听闻皇上已将此案交给纯王爷。若是……若是必得倚仗他才能脱此大难,他要有什么要求,能允下的,你便作主便是。”一贯坚强的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唇出口的,我知道太太口里的能允下的,指的什么。书绮,那是太太的心头肉,太太为着徐家,要忍痛舍弃,我拉着太太的手,低声道:“太太放心,书瑶拼尽所有,也要保爹爹和徐家周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三妹妹受半分委屈。太太千万不要作此想。”
“我去了。”最后的诀别只有短短这三个字,随后我便跟着宫中来接应的太监上了回京的马车。这一路,烟尘滚滚,戒备森严,一行人等绝不在任何城镇落脚,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师。
巍巍宫门,百年紫禁城,我又回来了。
康熙一回宫,便径自往乾清宫去,那里已经候着数位官员。而我则由顺贞门进去,直接过御花园,首先须得往太皇太后处去请安。
我现在最怕见的,就是这位老祖宗。康熙瞒着她跑出去,结果竟遇着刺客,还受了伤,险些让刺客得手,不消说太皇太后得到这个消息肯定是气得怒发冲冠,这会子正没个发作的人,康熙一回来,就躲了前朝去,直接剩了我,去面对这颗恐怖的原子弹。
可是再怕都必须面对,我想着太太教导的宠辱不惊,坦然面对的话,渐渐让自己镇定。
软轿停在太后宫外,我下了轿,步行过去,在宫门口通禀,求见太皇太后。半晌,通传的人才出来说话:“太皇太后身体欠安,不见外人。苏茉尔姑姑有话:纯贵人请往佟贵妃处去回话。”
太皇太后病了?回宫前尚未听说啊,莫非是被康熙给气的病了?这可更加不妙,天子岂能有罪,这气病了太皇太后的罪名,只怕又得安在我头上。
一口气也不敢歇,又连忙过佟贵妃的承乾宫。这里倒是早有人在等着我,近看原是佟贵妃跟前的小宫女芬芳。她见着我,面无表情的略福了福:“纯贵人到了,奴婢奉娘娘旨意候着您呢。快请吧,娘娘们等了多时了。”
娘娘们?我留意她话中用词,宫中的消息传得可真是快啊,我前脚方进宫,这里就人齐了?
一进大厅,但觉莺莺燕燕入眼一大片。六宫主子,并各宫小主,竟有一多半在了这里。我这时反倒镇定下来,正如太太所言,只要我还能活着,其他有什么可怕?而我的命,已经牵连到这种大案之中,也不是她们可以做的主的。
能决定我死还是活着的人,只有康熙一个。
“臣妾叩请贵妃娘娘、荣妃娘娘、宜妃娘娘、惠妃娘娘并各位主子娘娘金安。”上面人太多,依着宫里规矩,嫔位的娘娘就一起带过了。
佟贵妃淡淡的道:“纯贵人旅途劳顿,本该让你回宫歇歇。只是出了这样大事,本宫执掌六宫,责任重大,皇上旨意未下之前,妹妹还是暂且不要回宫,就在这里歇息候旨罢。”
我跪在地上,上面既然没有说免礼或者起身,我就只能跪着。当下跪着说话:“娘娘身系六宫安危,职责所在,臣妾明白。”
佟妃嗯了一声,尚未说话,宜妃清冷的声音先响了起来:“佟姐姐何必还跟她这样客气?依着本宫,先打她几十板子,问问她使了什么狐媚法子,竟迷惑得主子瞒着老祖宗跑出宫去?”
宜妃这一开了头,屋子里便似炸了锅,一个个声色俱厉的都声讨起我来。
“宜妃姐姐说的是。瞧她在宫里不声不响的,连侍寝都没有过,竟然能让主子带着她一个人出去,胃口倒是挺大,想独占圣宠?宫里没机会,竟想着宫外去!好大的胆子!”
“一个小小的贵人,竟能带着皇帝归省娘家。就是当年的孝昭仁皇后宠冠后宫,也不敢有这种想法吧?纯贵人真是好气魄啊……”
“对!对!打她五十板子!刺客在她家附近出现,正巧她就引着万岁爷在她家里,这样巧合的事,只怕早有预谋。一顿板子下去,看她招是不招!”安嫔此话尤其恶毒,竟生生的将谋反这样大罪往我身上按,置我全家于死地。我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此案由皇上亲自主持,纯王爷坐镇大理寺彻查,是非清白,总有真相大白之日。安嫔姐姐一口咬定徐府,妹妹斗胆,请问人证物证何在?皇上与纯王爷处尚且未得头绪,安嫔姐姐倒是未卜先知,姐姐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难道是刺客告诉你的?又或者姐姐自认为比皇上和纯王爷更高明?”
安嫔料不到这等情况下我还敢回嘴,被我一席话给顶得无话可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不来台,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竟站了起来,指着我骂道:“大胆狐媚妖女,这种时候,还敢砌词狡辩!”
“都给本宫统统住口!”主位上的佟妃柳眉倒竖,动了真怒:“本宫让你们来,是让你们来候旨,不是叫你们来争风吃醋,口舌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