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芬姐的口气,日娃应该是早就在打这几座山的主意了,他会打什么主意呢?有什么是他能想到,而自己没有想到的呢?三美手里捏着一片叶子,沉浸在未知中出不来,脑子里有个地方痒得很却挠不到,难受极了。其实三美自己也说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心情,似乎自打日娃在吃牛汤锅那一天拒绝带她做生意以来,她就一直暗暗地在和他较劲,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较什么劲,可她就是很想赢日娃,她想知道他的所有计划,她想每一步都走在他的计划前面,非常想。三美决定还是照计划留宿,她要在山里等到日娃来,面对面弄清楚他的意图,否则脑子里那块痒痒就要一直痒下去。雨季的空气总是湿湿的,被褥潮透了,夜里三美翻来覆去也没睡着,干脆起来披着外套站在门口发呆。山里的夜黑得没有边界,没有星星,也没有风,所以天气大约也是阴的,芬姐家里没有狗,只听到鸡圈里的鸡偶尔“咕咕”两声,三美靠在门边上,想凤丽这会儿应该又睡得打呼了吧?最近忙没去看她,应该白净了不少吧?复读班不放暑假,可能会觉得累吧?要不下次去学校带点儿电视上说的那什么深海鱼油,给她好好补补脑子三美真满意现在的日子啊,她真庆幸世界上还有凤丽这个亲人,真好奇凤丽考上大学以后会是啥样,真想快点走、快点走,走到未来去看看她们会怎么生活想到这里,三美惊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到刘德成这么个人了,从前在这样黑的夜晚,总是会想到刘德成的。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想法算不算想起他。她会在某些时刻渴望刘德成的爱,但她从来没有等待过什么。第二天芬姐出去打听了,说是日娃正满山晃荡呢,“妹子你就在我家等着,我和他们都说了,见到日娃就把他喊我家里来。”干等着也无聊,三美索性帮着芬姐干点活,把缸灌满水、篷里的鸡蛋全捡了、给驴蹄子修边、连砍柴刀都磨了,芬姐从菜地里追肥回来,看到三美在筛豆子,又羞又急,上前就把她手里的活抢了下来,俩人拉着簸箕争半天,看得孩子哈哈大笑。争不过芬姐,三美只能到处逛逛打发时间等着吃午饭,本以为仁和村有啥不一样呢,结果和向羊村一样,大家都在抓紧时间种菜,真是莫名其妙,这个季节才种菜。逛到仁和水库的基地上方时,三美捋起裤腿蹲在土坡上,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把葵花籽,边嗑边看。地面已经完全推平了,两台压路机正来回地压,蓬松的泥土被压得硬邦邦的;木材看来是全部运走了,原先堆木柴的地方放着一堆空心砖和袋装水泥;有一辆翻斗车正“轰隆隆”开进场,“哗啦啦”卸下来一堆石头。这场景三美一点儿不觉得无聊,看得津津有味,蜘蛛在她头发?s?上爬她都没感觉,只顾着看翻斗车怎么把货兜收起来。葵花籽吃完了,三美就地从地上扯了一根草塞进嘴里叼着,嫩草的味道带点甜带点涩,她一边戏耍这根野草,一边哼着长诗歌调子云南省红河州石屏县花腰彝族群众中流传的一种调子。拉石头的翻斗车走了以后,拉沙子的就进来了,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从车上跳下来,三美把草扯掉扔在地上,这不是李芳波吗?虽说他的五彩寸头已经长成了五彩挂耳头,但方圆十里内除了他,也没人会穿白色紧身裤进山了。只见他垫着脚吃力地把车门关上,熟练地给工地上几个中年男人递烟,身子还是挺不直,跟虾似的弯着,两个裤脚都蹭上了车上的红土,他把脚架在工人的工具上,使劲拍裤腿儿。一看他这尿sui样儿三美就来气,蹭地站起来就想走,就在这时候,工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三美伸着脖子看——是一个戴草帽的男的,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正拿着锄头对着工地的人挥舞,李芳波站在一个大哥身后骂骂咧咧,几个人上前去,把对方的锄头夺了,双方激烈地争吵起来。本以为今天百无聊赖,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大热闹,可离得太远了啥也听不清,三美把裤腿放下来,左顾右盼找下去的路,面前是个大斜坡,要想下去得回村里去绕远路,她想了想,绕就绕呗,反正是去看热闹,于是猛地回头。这一回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三美的头磕在对方的面中,疼得眼睛直冒星星。她捂着头蹲下,甩了几下还是晕,在发晕中听到被撞的人气急败坏地压着声音叫唤:“歪日!歪日!歪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