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靠外的位置,正好迎着光,白白的牙在阳光里象是闪了下,陈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动物世界里非洲大糙原的食rou动物。她心里发恼,虽然习惯了被人看,以前也经常被朱雀巷的小混混调戏,可是从来没有人眼睛象他这般失礼到极点的,象是,象是要穿透她的衣服。她脸上凝着冰,假装不在意的由他身上扫过,转到舅舅那边,才听到街坊们七嘴八舌的讲的是拆迁的事qg。朱雀巷很多年前就被规划了要拆迁,家家院子的白墙上都有个偌大的黑圈圈,中间写了个拆字。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不过最近好象开始了动作,西大街那边前段时间已经有测量的技术人员进驻了。朱雀巷有两个消息集中地,一个是纯阳观门口的空地,那边多数是附近的老人带着小孩聚集聊天,另外一个就是陈婉家的这个小店了。巩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清朝,据说陈婉的曾曾外祖爷爷是宫里的御厨,那会闹老毛子趁机会逃了出来,然后客居在朱雀巷娶妻生子繁衍几代。所以巩家算得上是附近最有威望的一户,而且陈婉的舅舅巩自qiáng也是个实在人,不多话但是很有见地,和舅妈一样都是心眼良善,谁家有事qg要帮忙,只要找到他们,二话不说,能帮就帮。附近都是多少年邻居了,养成了习惯,一有什么重要事qg要商量的,打声招呼都往陈婉家里来。这一次的事qg似乎很大条,群qg汹涌的,大声说话的几个脖子都涨红了,看来是气愤到极点。刘婶婶的爱人和舅舅以前是轴承厂的工友,也涨着一张脸,粗着嗓门说道,&ldo;以前是说赔偿,那时候都想着能拿点钱也不错,最多租房子住就是了,住哪也比挨着这臭水沟要qiáng。可是你们去西大街那边打听打听,政府出的地价是多少?一千五!外面的房价是多少?普通的房子也要四五千!!还不够三分一!我们拿了那点钱能吃喝几天?用完了怎么办?带着老婆孩子睡大街上?&rdo;他的话引来一片附和声,又有人说,&ldo;听说有安置房。&rdo;另外一个马上接过话,&ldo;安置房在哪?你去问问,快到城关镇那头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班蹬两个小时自行车,晚上再蹬两个小时回来?&rdo;这话一说,又是一众附和。然后又有人说起小道消息,从老婆的姨妈的小叔子的表舅舅的大闺女的男朋友的爹那里听来的,政府和地产商勾结,台面下jiāo易了什么。其中种种,似真似假,如迷雾难辨。一屋子人更是义愤填膺,连三年前上海路改造时发生的事都扯了出来。陈婉瞄一眼舅舅,他沉默地坐在中间,面色郑重。不留神又望向那个rou食动物,他正好整以暇地听着满屋的议论,嘴角挂着丝讥讽的笑,一碗豆花还有一大半,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戏看完。经过快一个多小时的讨论,最后的结果是朱雀巷东大街这头的所有人要抱起一团,不能任由别人鱼rou。随即不知是谁问了声,&ldo;如果qiáng拆呢?&rdo;一秒种前还喧腾得屋顶都快被掀起的店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有人表qg郁结,有人愁容满面,有人直着脖子喘粗气,都想起了以前上海路qiáng拆时的qg景。螳臂当车,在国家机器面前,永远没有个人利益生存的空间。&ldo;看qg况决定吧,还没走到那一步。&rdo;舅舅沉默了这么久,终于才开口。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一个接一个垂丧着头,告辞而去。&ldo;舅,你和舅妈进去休息吧。今天看样子午饭也没什么生意了。&rdo;也才十点多,离午市还有点时间。平常巩自qiáng每天早上四点多起来去纯阳观挑井水磨豆子,昨天忙到那么晚,本来这个时候在补觉的,一闹腾瞌睡早飞了。哄了满面愁色的老婆进去,又转身回来坐下低头抽着闷烟。陈婉心里更是悲苦,如果不是那年改造上海路,爸爸也不会……现在历史又要重演一次?她怔怔地靠着墙站着,紧紧咬着下唇,本以为生活可以这样贫苦但安定的过下去……希望不要拆来这里,在她重新有了个家溶进这里的生活后,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qg打乱她的平静。&ldo;还有没有东西吃?&rdo;她这才发现那人还坐在原处,碗里终于空了。&ldo;还没到午市时候,不过有面,牛rou面。&rdo;他想了想,点头。&ldo;豆花挺好吃。再来碗面。&rdo;还用说吗?豆花是用舅舅天天早上去纯阳观里挑的那口千年古井水做的。&ldo;要不要rou酱?清汤面两块,加rou酱的三块五。&rdo;&ldo;哪种好吃?&rdo;&ldo;都好吃。贵的那种更好。&rdo;她有些后悔,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说五块的。那人又点头。她放下之前缠绕在心里的苦意,揭开锅盖下面,接着拿了碗出来点上作料。巩家的牛rou面好吃,朱雀巷谁家不知道?关键在汤底,小火熬出来的牛骨汤色金huáng透亮,只是清汤面已经足够味道,牛rou酱也是拿jg细的里脊rou剁得粉烂,加了特制的作料卤制。端过去时,那人见了碗里的汤色已是扬了扬眉。吃了一挑更是讶异,大概没想到这种不起眼的小店会有这样滋味的出品。不到一会碗底见天,还有些意犹未尽。吃完了他还是不走,抬眼看着店里的摆设,又望向屋外的清水河。陈婉也不搭理他,自顾摘着面前的ji毛菜,想着心事,越想越远,越想心越揪,连那人几时离开的也不知道。陈婉和表弟就读的济城一中的师资力量及大学录取率在全市排名第一,第一垃圾。一中地处老城区,附近多数是工厂家属区和老街道,学生素质良莠不齐,其中有潜心读书希望能跳出这个环境的,有混时间将来出来随便找份工作的,也有纯粹把读书生涯当作玩乐的。以陈婉以往的学习成绩绝对可以进附中,实验或者铁路一中,可惜两年多前家里发生大变故,她的成绩一泻千里,直线落到最低点。等把父亲的后事料理好了之后,限于中考的成绩和舅舅家的环境她只能来一中。父亲那边的亲戚躲她象躲鬼似的,以往的亲热只不过是幻象。人走茶凉,墙到众人推,她十六岁已经懂得了其中深刻的道理。反而是舅舅。很多年没有往来的舅舅收留了她。以前就听妈妈说过,舅舅对爸爸不是很满意。他觉得爸爸身为读书人,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太过功利。爸爸四十岁已经是市局级,平日家里都是门厅若市,舅舅大概不愿意做锦上添花的那个,所以自从妈妈病逝了之后,舅舅鲜少和她家来往。她记得生命转折的那日,总务处的刘叔叔来她家。刘叔叔习惯逢人先笑,胖乎乎的,圆脸上的五官挤成一团,弥勒佛似的。他经常送东西来家里,陈婉吃过他送的不少阳澄湖大闸蟹。那天他笑得比平时更可亲,进了屋眼睛却四处打量,然后问她:&ldo;小婉,家里怎么连个大人都没有?&rdo;她那时仓皇不可终日,缩坐在角落里,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连父亲的后事都是他单位料理的,父亲那边的亲戚只是来走了一圈,象征xg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个个慌不择路的离开。生怕染了她家的霉气,或者被她这个孤儿贴上去。哪里还有什么大人?&ldo;小婉,你放心,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出来,组织上会帮助解决的。&rdo;刘叔叔笑得眯起眼,&ldo;不过局里住房分配很困难,很多还住在以前的老家属区。组织上的意思是‐‐&rdo;他斟酌了一下说辞,&ldo;局里讨论过,虽然你父亲犯了危害党和人民的错误,但是你还是个孩子。我们研究过,你看先搬回以前的老家属区好不好?生活费局里会负责到你十八岁。但是这房子‐‐&rdo;他搓着手打量四周,&ldo;要优先解决局里其他同志的困难啊。&rdo;陈婉再恍惚,也明白了是在赶她。她低着头,不让刘叔叔看见她眼里的泪光。&ldo;你是哪位?&rdo;她抬起头,看向进门说话的那个。一时间只觉得面容熟悉,然后反应过来是舅舅。心一热,鼻子一酸,险些要流出泪来。&ldo;我是总务处的,姓刘。&rdo;&ldo;我是巩自qiáng。小婉的舅舅。&rdo;刘叔叔松了口气,总算出现了一个大人。赶一个小孩出家门实在不好处理,也忍不了心,毕竟还有往日的qg分在。他急忙把来意讲清楚,舅舅点头说能理解,答应他这几天就搬。就这样,陈婉搬到舅舅家,也是她妈妈出嫁前的家。这两年多的生活和她过往的日子如同天渊,但是物质上的贫瘠和家务的繁重反而有一种奇特的治疗作用。她抢着做家务,也喜欢和舅舅长时间的面对厨房的一应材料做出一锅好汤,一席盛宴,偶尔会cao心生意的好坏,将来的生计,但是这一切让她的存在感无比qiáng烈,她不是凄惶无助的孤雏,她也能为这个新家做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