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队沉默了一会,端详着杨平,忽然笑了。杨平平生最讨厌别人笑,脸皮立刻绷紧了:“你笑什么?”“笑你,”苗队说,“大叔,你挺逗的,知道吗?你自以为是合作伙伴,其实是王九胜跟人家换卫欢的交易筹码。面粉厂是人家王九胜的产业,是人家的地盘,你那俩傻兄弟在人家的地盘上写信要挟你,你还相信王九胜跟你是一伙的受害者?你怎么想的?”杨平看见王九胜寄给甘卿的照片,就知道自己被出卖了,要不也不会痛快交待,然而他还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愚弄这件事被别人点明,鼻孔瞬间怒张出两个黑洞。“卫欢和朱聪之所以查到面粉厂,就是因为听说了你不明不白地被亲爹打折了腿,觉得蹊跷,才会去查当年在你身边的人,你才是王九胜放出来的诱饵。是他的备用背锅侠。”苗队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没发现,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王九胜策划,但他没有出面亲手做一件事吗?”行脚帮的灰衬衫大步走进武林大会的会场,一张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杨清,你敢不敢回答,当年为什么把你自己的独生子打断腿,逐出丐帮?”杨老帮主扶着拐杖,缓缓地站了起来。灰衬衫大步上前,他的一个同伙不知从哪钻出来,手里抱着个非常老式的录音机。灰衬衫三下五除二地撕开了牛皮纸袋,先是从里面掏出一张合影,上面有三个年轻人,正中间是杨平,跟另外两位勾肩搭背:“有丐帮的老人记得吧,杨公子年轻的时候排场大得很,身边没俩跟班跟着就不出门,可是这俩跟影子一样的跟班现在人呢?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你们不奇怪吗?”说完,他又从牛皮纸袋里摸出一卷磁带,是过去那种老式的录音座机电话里的磁带,非常沧桑。灰衬衫把磁带高高地举过头顶,展览给众人看,随后冷笑一声,挑衅地盯着张美珍的眼睛,从她面前拿走了话筒,磁带放进了录音机。一阵年代久远的杂音过后,传来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杨哥,这跟咱们说好的不一样啊,你让我们办那事的时候,没说要死这么多人!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不是说好了先把你俩送到外地躲一躲吗?”这声音一出,老人们一片哗然,就是杨平。“那我们还能回来吗?杨哥,求求你了,给我们句准话吧,我跟小齐现在天天一闭眼就做恶梦。”录音机里的杨平说:“你俩怎么就这点出息?他们行脚帮还没尿裤子呢,这事他们占大头,查不到你们身上,那几个放火的,除非他们是不想活了,不然不会说走嘴的,牵连不到你们身上。再说了,这事苦主们说得清么?一开始假绑架案谁策划的——为什么让你俩出去躲一躲?就是怕你们俩这幅熊样露陷!放心吧,几个月,多说也就一两年,没人记得这件事了,你俩就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丐帮的老宋愣了半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杨清:“老帮主……”丐帮立刻做出回应:“这种录音可以伪造。”“可不是么,”灰衬衫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当年这两位兄弟逃离燕宁之前,确实长了心眼,记得给电话录音了,可他俩大概没想到,这事这么久了才被翻出来,技术又进步这么快吧。”“就算是真的,这盘磁带怎么会落到你们行脚帮手里?”“问得好,因为我们行脚帮也是苦主啊,”灰衬衫一拍手,指着阮小山“啧”了一声,“看看,看看这人都成什么样了,前辈,你七年牢白坐啦,知道吗?从头到尾,都是让人牵着鼻子走呢!”阮小山好像已经傻了,整个人木呆呆地站在一边,灵魂出窍似的轻轻“啊”了一声。灰衬衫唉声叹气地摇摇头:“照片上的这两位也可怜,被杨平利用完一扔,管都不管。这二位东躲西藏,被朱长老家的后人追杀,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写信给杨公子求救,结果也石沉大海。后来这两位被杀人灭口,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面粉厂,临死前可能是冥冥中有种预感,他们把这些东西托付给了我们北舵主——杨帮主,两条冤魂临死前的信里写了什么,你看过的,还记得吗?”杨清终于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看见那老人的眼神,灰衬衫忽然说不下去了。丐帮最后一代帮主,五绝之一“穿林风”杨清终于开了口:“信上写‘我们都是为你办事的,你答应过保护我们,你还答应过,风头过了就让我们回燕宁,可是我们东躲西藏了十几年,他们也都死了’。”嘈杂的会场一时鸦雀无声。“诸位,美珍方才没把话说完,今天托小喻爷请大家伙来,是我的意思。”杨清又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我是来认罪的。”此时,五星的燕宁大酒店客房里,王九胜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摸出一个望远镜,对着窗外瞭望城市风景。他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一直在焦躁地踱步——如果阮小山在这,也许都认不出了,这一身名牌的中年男子,就是他当年在招待所打工的小兄弟,声称自己偷听到了丐帮密谋,让他们一步一步地断送了自己。“王总,那玩意行吗?”中年人问,“它……它就算拿到警察局,能当证据吗?”“不能,”王九胜不慌不忙地说,“三十多年了,铁证都锈成渣了。”“可……”“可是逼到这份上,杨清会自己承认的。”王九胜说,“不然他怎么解释当年不明不白地把杨平逐出丐帮的事?公检法要证据严谨,杨清不用,杨帮主要脸。当年他为了私心昧下了那封信,这么多年说不定都没睡着过,事到如今还狡辩?放心,他没长那条舌头……哎哟,真来了。”中年人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王九胜把望远镜递给他,指点道:“那,看见没有,警车——跟着咱们的人来的。”给灰衬衫送文件袋的行脚帮弟子才把车开进一个小院,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警车包围了,警察们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他拷走了。小院距离王九胜藏身的宾馆不到五百米,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切断会场信号,埋伏警察,想引我出去,”王九胜轻轻地笑了一声,“这是那个小喻爷的手笔……现在的小崽子们都这么会自作聪明吗?”中年人擦了一把冷汗,喃喃道:“这太悬了。”“悬什么,我早料到了,”王九胜说,“再说我就算跟警察走一趟,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躲着他们也只是怕麻烦而已,走吧,这太近了,咱俩也稍微往远处转移一点。”“你这车真不错。”王九胜翘起二郎腿,摸了摸车里的真皮内饰,“外面看低调,坐起来真舒服——哎,小陈,我让个大区副总给我当司机,是不是委屈你了?”开车的中年男子就陪着笑说:“我以前就是给人端盘子的,连后厨都混不进去,要不是您,哪有今天?应该的。”他这话说了一半,忽然不再从后视镜里与王九胜对视,装作专心看路的样子,伸手打开了冷风空调,手从方向盘上滑下来,留下一片汗渍。可是椅背挡着,王九胜却没看见,他放松地伸展身体,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的燕宁街景:“能跟对老板,你已经比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强了。慢慢你就明白了,脑子不清醒的人是大多数,你看杨清、杨平、张美珍他们这伙人,拿着智能手机、点外卖坐高铁,脑浆还是上个世纪那碗。时代变化这么快,以为自己是辣口的老姜啊?”司机随口附和,可能是当了“总”,拍马屁的本事退步了,他没能附和出花来。好在王九胜也不介意:“许家人都是傻逼,丐帮那一帮臭叫花子,连傻都说不上,脖子上顶的都是夜壶。我看,整个燕宁城,按着头挨个数,也就那个喻兰川勉强算个正常人,毕竟学历高,就是嫩了点……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说话挺矛盾啊,一会说经验不管用了,一会又嫌年轻人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