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边有个人正在拿果汁,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镜头,露出大半张脸——正是杨逸凡本人。黑猫警长:“熟吗?”杨逸凡往后一靠,双臂抱在胸前:“这是一个朋友公司成立十周年组织的慈善晚会,当然,慈善只是噱头——但也没什么吧?当晚十点我就走了,至于他们几点散的,散完还有什么活动……他们没邀请我,我也不清楚。怎么,穿着衣服站在餐厅里喝杯果汁也犯法了?难道还有别的照片拍到我了?”黑猫警长冷冷地说:“那我们就该邀请您去尿检了。”“啊……”杨逸凡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她捏了捏眉心,一点也不严肃地笑了起来,“啧,有些人真是太不体面了。”“这件事还在调查中,将来我们还会来找您,到时候还请您多谅解。”黑猫警长额角跳起了一根小青筋,“刷”地一下站起来,“另外,杨女士,贵司早期为了发迹,编造过很多耸人听闻的故事,当真实事件炒作,借以鼓吹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吸引关注,从中赚了巨额的广告费。后来跟风这么干的人很多,您是引领风潮的,我佩服您的市场嗅觉和炒作能力,但是也希望您能对自己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有个反思。”“苗队慢走,”杨逸凡才不理他那套,笑盈盈地起身送客,“您这个姓真好,跟您特别配。”她“咣当”一下关上门,把警察们关在了外面,脸上浑似画上去的笑容还没消失,一回头,就看见老杨面色不善地盯着她。老杨大爷重重地把打狗棒往地板上一戳:“杨逸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躺着也中枪好吧?”杨逸凡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八竿子打不着的网友,就因为去了同一个晚会上玩,还得被警察盘问——我去公司加班了。”“加什么班!”老杨帮主脸上挂着寒霜,“刚才人家为什么那么说你?你每天都在忙什么?回来,杨逸凡,你给我说清楚!”“哈,”杨逸凡披上外衣,笑了一声,“就这种小破公务员,一个月拿仨瓜俩枣的工资,没本事赚钱,还拿自己当个人物,心里不平衡呗,又仇富,凡是他买不起又配不上的生活,他都看不惯,我哪知道他什么意思?”“你说得那叫什么话!”老杨大爷短短的白发茬被她气得集体站直了,“我早跟你说过凡事有度,要知道适可而止!就你那些狐朋狗友每天互相攀比……”“靠自己的努力,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对吗?”杨逸凡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没有教过那些小女孩说‘你要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将来想方设法傍个大款包养你’,我敢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这样的话!我教他们正视自己的野心!喜欢名牌,自己省吃俭用攒;喜欢口红,自己做兼职、打零工赚钱买。这有什么毛病?年轻人不该努力吗?不该奋斗吗?都跟你一样‘淡泊名利’,拿一点退休金在家啃馒头,社会就能好了?”老杨大爷:“君子固穷……”“是啊,君子固穷,小人才‘穷斯滥’,”杨逸凡毫不吝惜地从衣架上扯下自己鳄鱼皮的包,“所以自己废物就找个墙根好好反省,少探头酸别人贪慕虚荣,丢人现眼!”老杨大爷:“咱们家世代在丐帮,没求过富贵,你得凡事无愧于心。”“爷爷,”杨逸凡一脚跨出门框,忽然回头说,“照你这么说,我爸就是个不求富贵、又‘固穷’的君子人了吧,那你怎么觉得他心术不正,还跟他断绝关系了呢?”老杨无言以对。杨逸凡说完,嗤笑一声,转身走了。老杨想追出去,被她气得前胸后背一阵发麻,缓了半天,才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进楼道里,正好看见杨逸凡把自己的小跑车开出来,“嗡”的一声,绝尘而去。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尘嚣四起,言语喧天。老人们从年轻时根深蒂固沿袭下来的观念被各种思潮反复冲刷,即便是手握打狗棒的杨帮主,此时也觉出了恐惧。他有时候有很多话想对年轻人说,可是老了,慢得不单单是拳脚,往往他一句话没说完,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们已经机关枪似的怼了他十句,每句话都让他哑口无言,疑心自己是不是真错了。他在楼道里站了一会,慢吞吞地回屋,挨个打电话给燕宁的丐帮骨干,让他们帮忙留意找这个叫“王嘉可”的失踪女孩。甘卿大年初三就回去开店了,她在家也没什么事做,这个人除了拿小刀片削东西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上网玩一会就腻了,没事只好穷折腾——炸了一锅油饼和一锅酥肉,差点累残一个抽油烟机,差不多全楼都送了一遍,还有剩。地板一天擦两遍,美珍姐姐说,她再不去找点事干,地板就快被她擦破皮了。“欢迎光临。”甘卿正在招待客人,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地送了门口一句。门口的人“嘶”了一声:“这什么玩意?”星之梦门口挂满了滴胶的小挂牌,来人个子太高,没留神撞了一头。甘卿一抬头:“小喻爷,又代购啊?”喻兰川没理她,皱着眉看那些挂在门口的滴胶牌——上面是一水的“一夜暴富”。“开门撞上暴富,小喻爷,你今年要飞黄腾达啊!给你打五折,十块摘一张走,新年讨个好彩头。”甘卿笑眯眯地说,“说不定有富婆倒追,你就不用还房贷了。”“有你这么个……邻居我也飞不起来,”喻兰川嘀咕了一声,“低……”“俗”字还没说出来,店里的另外两个顾客就插了话。“梦梦老师,我要!”“我也要!”“谁不想往脸上抹金箔呢?”“做梦都想撸一撸镶宝石的鞋子和包包……”“唉,咱俩也就这点出息了,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暴富以后,你们就该不来我这小店了。”甘卿帮两个少女把滴胶牌包装好,递过去,“我就快失去你们了,宝宝们。”“宝宝们”听了这样吉祥如意的梦话,心花怒放:“万一真实现了,你这就得排大长队了,梦梦老师——人间活财神……梦梦老师,我怎么觉得过完年以后你变甜了?”跟代购偷师的甘卿笑而不语,跟顾客们“宝来宝去”了好一会,甜得那两位宝宝又买了不少其他的东西,这才晕晕乎乎地走人。甘卿送走了客人,一看时间,快到吃午饭的点钟了,隔壁天意小龙虾的锅已经“呲啦”作响地忙活起来,味道仿佛透过门缝钻了进来,她心不在焉地随口问喻兰川:“你又想要点什么啊宝宝?”喻兰川:“……”“咳……”甘卿看着他仿佛被雷劈过的脸,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呸,说顺口了。”卖东西的人对顾客的称呼千奇百怪,“美女”“帅哥”是普通版,“亲爱的”“宝贝”是肉麻版,“殿下”“小主”是莫名其妙版,“金主”“爸爸”……是臭不要脸版。这种一般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无意,等银货两讫后,大家会自觉断绝父子关系。然而喻兰川看起来非但不想买东西,还不想遵循买卖双方的“潜规则”,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弄得甘卿觉得自己好像口头调戏了他,只好解释:“只是个普通的……”喻兰川不等她说完,就飞快地接话:“我当然知道,你想多了。”甘卿:“……第二人称。”后半句跟他重合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听着更尴尬了,甘卿只好一摊手:“我什么都没想。”明明是你想多了。“不就一句嘴瓢吗?你有完没完了!”喻兰川迫切地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急迫出了欲盖弥彰的味,“反正你不庄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