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我回来了联系你,你腾两天我们把手续都过一下,要是有拖沓的你再找找人,”她拎起来衣服穿上,“或者让你爸找找,你家里肯定不想再和我耗了。”
我在她怀任世铭第七个月的时候才发现她到底是个多么与众不同的人,能够出轨,能够挑明之后面不改色地跟我住一个屋檐下,还能完全抛离当下的好。她怀孕的时候闻不了一丁点的油烟味,我妈就在家做好了饭送过来给她吃,我爸也跟她的单位领导打了招呼,打第五个月起,她每天下午三点半就能下班。她还能把母爱从自己身上剥掉,仿佛任世铭从来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在我还没接谷霜降回来,还和她住在绿地那边的房子时,我在次卧的小阳台上抽一支久违的烟,感觉任世铭就像二三十年代时候那些妓女的孩子,知道嫖客名儿的被当成登堂入室的筹码,不知道的就找个戏班子塞进去,反正是从不心疼的。
小一年过去我也没觉得她变了什么样子,坐在这儿的才是她,不是当初柔情蜜意、结婚时说“我愿意”的人。她没和我爸妈再有任何来往,他们也得以看清当时相亲时面面满意的贤德好儿媳是一个多么——是一个这样的人。
核对了要走流程的手续,我和叶柔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这么短的时间,一共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我再往窗外看,车里灯灭了,可能空调也关了,我该把车钥匙留给他的。
叫他来,又故意把车停在这面,我才好跟叶柔沟通。在我碰到谷霜降之前我是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叶柔的,不管她吵还是不吵,我都一样暴躁易怒——现在她已经和我没关系了,还有人在等我。这让我得以在之前几次接任世铭的时候,能和她在车里和平共处,也得以在此时懂礼地跟她说抱歉没办法送她。
此时的轻松让我怀疑,我是不是早该跟谷霜降许诺一些什么,像今天下午一样,把我们绑得更紧一些,好像这样我俩反倒能够呼吸得更顺畅。不过只是这一瞬间的神经跳动,绝大多数时间我都认为我不该跟他作任何和自己有关的保证。
那时我俩依旧那样躺着,他反常地没什么反应,我一边胳膊被他压的有点麻,动动让他起来,然后发现他红着鼻头和眼眶,木呆呆地看我。我把外面的衣服脱掉,搂着他钻进被子里。他穿着绒面的套头睡衣,被体温烘得热热的,我圈住他,又往下缩了点,他终于回过神一样对那句话不住地点头,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我的头揽到他怀里。
“累了?”他虚拢着我,身上的洗衣液味儿让我怀疑根本没冲干净,胳膊也太细了,枕着也不舒服,但我浑身发沉,最后还是睡着了。再醒的时候我俩分开着,他也睡了,头离了枕头侧躺在一边,脸有点红红的。
退烧针剂的间隔不让超过24小时,我输液的时候他去验了血。我总觉得他有些发烧的症状,好在检查出来不是流感,体温也没上去,等他拎着两盒和我一样的药坐到我旁边,我就认定我俩都是被冷风吹的。
快十点的时候我打完针,按着手上的针眼,在楼梯口等谷霜降把我俩吃药用的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里。他回来的时候看到我在给一家人指电梯,病人是个腿脚不怎么方便的大爷,他手上还带着住院的手腕带,我就明白这是短暂回去过除夕夜的,大年初一就得回来。我告诉他们这三层小楼也有个小电梯,在另一面上。
前年,我爷爷在这边短暂地住过两天,之后便转到肿瘤内科去了。现在谷霜降脑子很灵,小心地问我,当初结婚是不是也和我爷爷生病有关,我跟他说,也有点吧。
医院里的雪清的很干净,一堆堆的埋在树坑里。上了车我跟谷霜降说翻翻相册,大概11或者12年的时候,南京也下过雪,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们学校的湖面上结过冰,南方的同学不敢踩,于是漏下去过一个材料学院的北方人。南方湖面的冰是冻不牢的,他踩两下就担不住了,整一块塌下去,水才刚没过他腰,这都是一层楼上听说来的。
这时他应该是翻到了,问我:“下雪……还用打伞?”
“哦是啊,”我也想起来了,“南方那边是有人要打伞的。”我还记得我拍过一排手掌大的小雪人,在女寝楼下的台阶上,一看就是不同人捏的。雪人,昨晚玩雪的小孩子,我记起来昨晚我一开始想跟谷霜降说什么了:“玩雪不能脱手套,听见没?”
他点头,又说:“我不怎么玩雪。”
也是,这边年年下雪,他长这么大也不是什么都新鲜,风霜日晒,他更缺不了这些。我对他,经常有这种带着矛盾偏差的认知,有时感觉他就是一个爱新鲜的小孩儿,可他又在某些时刻提醒我,他确实是个大小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