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空扶起了老头,接着便朝山贼双手合十。对着这些恶人,和尚竟毫无畏惧,他念了一声佛,掷地有声道:“施主已罪孽深重,切不可再造杀孽,还请速速放了那名女子,早日回头是岸。”这时,那山贼头子驱马过来,他长得高头大马,一张刀疤脸看着颇为狰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和尚,“我当是哪个不要命,原来是你这个秃驴。”玄空道:“阿弥陀佛。因贪犯戒,尚摄众生,因嗔犯戒,弃舍众生。六道报应,善恶不爽,施主今日犯下杀戒,来日必当还报,当立即放下屠刀,潜心忏悔。”见恶人作乱,和尚心中何尝不怒,只是,出家人笃信因果报应,此番劝诫乃是尽应尽之责,所言皆出自肺腑。奈何和尚一片苦心,俗世人尚且不能明了,更何况是这帮作恶多端的贼人。那头子听了这一番话便捧腹大笑,其他山贼亦口出秽语,一旁的镇民都噤若寒蝉,暗道这和尚不怕死。“不要命的家伙,老子是见得太多了。可像你这般蠢的,那还是头一个。先前那个张县令的脑袋还挂在门上,我这宝刀也许就没见血了,现在正好——”那山贼今天本就想抓个人杀鸡儆猴,哪想这蠢和尚自己撞到刀口上来,这便扬起大刀,“受死吧!”玄空看那刀刃挥来,竟还不忘推开老者。那马刀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见血的时候,一声惨叫蓦地惊起:“啊————”“铿”地一声,马刀落在地上。那贼头颤颤地抓着自己的右手,那不知何处飞来的匕首竟深深地扎进他的肉里,拔都拔不出来。那群山贼俱是一惊,那头子面上怒极,可心里亦是吓了一跳——这一个破落村镇,究竟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个高手!“是谁在那里!滚出来!”一个贼眉鼠眼的山贼仍不知利害,尚在那里装腔作势,哪想这次又飞来一个暗器,利镖直接穿过那山贼的喉咙!他“啊、啊”地发出两声断续的声音,倒退几步,便倒地而亡。凶手杀人于无形,从头到尾都不显声色,这帮乌合之众断断不是他的对手。那贼头知道厉害,他既有本事占住一个山头,自然不是单纯的无脑莽夫,审度形势之后,当下便策马,气急败坏地道:“先撤!待我着人来血洗这里,为兄弟报仇!”那些山贼匆忙上马,唯恐自己被杀手盯上。这时那老头喊道:“我的孙女儿——”原来那山贼逃走时还不忘将姑娘掳走,真真是罪大恶极!玄空忙拉住老者,免得他遭马蹄所伤。只是,那些山贼虽然落荒而逃,却也被狠狠激怒,镇民们个个面上愁云惨雾:“完了、这下完了!那些马贼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所有人!”他们七嘴八舌,俱都叫糟,更有甚者暗暗埋怨起了老头和和尚。玄空将老者送回屋中,只看那里家徒四壁,凄凉落魄。老者早就伤心地快晕厥过去,频频求和尚帮忙救人。玄空虽有心帮忙,却到底无能为力,唯有将老头儿暂且安抚下来。他离开镇上时,已见有人正在收拾行软,打算连夜逃亡。直到天黑,玄空方徒步行回庙里。只看,那和尚形影单只,走过江边时不由驻足而望。人世间苦楚无尽,他四处游历,亦见过无数悲欢离合。他举头看着天上,月华如练,便是明月亦有阴晴圆缺。是可为,是不可为,是非对错终难定论。他不是佛,就如师父所言,也有佛渡不了的人,否则又何来无间地狱。深夜,玄空走回庙里,然而,当他推开那老旧的大门时,便隐约察觉了一丝不对。他缓缓屈下身,手摸过了地上那一小滩污渍,便看这暗色若血渍的印迹断断续续地向前延绵。玄空渐渐起身,循着那血迹,一步步地找了过去——与此同时,那本在屋中哀哀哭泣的老头儿猛地闻见急促地拍门声,门后居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唤。老头儿当下惊跳而起,连跑带爬地上去将门打开。“爷爷!”爷孙重逢,大喜过望。老头儿放开孙女后,到屋外跪拜天地,痛哭流涕直呼“感谢佛祖”。玄空跟着血迹找了过去,最后,他走到了小院的那棵树下。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那双眼也跟着徐徐睁开。那人还是一样的行装,插在地上的宝剑闪烁着刺眼的锋芒。郎风明月,他坐于树下,脸色因微有失血而呈苍白,在见到和尚的时候,也不知是否尚在清醒中,那薄薄的唇张开,轻道:“回来了。”番外《无题》(四)飞燕南去终有归巢时,玄空却从未曾想过,那人居然会去而复返。那空了一时的屋子,终于又迎来了住客。那双墨色双眼瞅着屋檐下的燕鸟,天穹晴朗,远边可见七色彩霞,已是雨过天晴。门“咿呀”地一开,便见那穿着灰衣的和尚捧着水盆走进屋里。他将水盆放在脚踏上,擦了擦额上的汗说:“施主,该换药了。”江燕云除去了袍子,露出精壮的上身来。染血的布帛浸入水里,瞬间便晕染而开,玄空又一次将它拧干,接着便去仔细擦拭那道伤处。那伤口看着狰狞,伤势却比先前的轻得多。当玄空将金创药抹在上头的时候,男人的眉头随即颦起,和尚的手也跟着停下来。“无妨。”听他如此说,玄空下手反是更轻了些,要说是小心翼翼亦不为过。江燕云微微侧过脸,这结实的身躯伤痕密布,有些看出来已有些年头,有一些却是新的,玄空替他包裹伤处时恍惚地想——若是他没及时回来,这人是不是便要将血流尽了?……这番一想,和尚的双手便一抖,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侥幸的后怕来。江燕云还是一个样子,他既不说自己这阵日子去了何处,也不说自己又为何回来。和尚却隐隐猜到了——听那卖鱼老头的孙女说,她被恶人掳回寨子时,突然天降一人。接着便是刀光剑影、惊险万分,据说,几十个山贼都制不住那一人。奈何她见血后便晕厥过去,醒来时已在安陵镇门外。一些镇上的人悄悄去那山贼寨子看了之后,无一不骇——那场面不说人间地狱,却也算不远了。据说,整个山头尸横遍野,还有一些打算逃走的,半道上也被人给截杀。这几个人回来镇上之后,把寨子的惨状说得绘声绘色,就好似他们身历其境,真亲眼看过那无名侠客一般。善恶终有报,那些山贼被除去,自然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玄空在包扎好的布帛上打了一个牢固的结,总算大功告成,他笑地说了声:“好了。”和尚由床上站起,许是这姿势坐得久了,小腿有些发麻,他起来时便有些不稳,差点摔下的时候,胳膊却被身后之人给牢牢拽住,玄空猛地一下跌回床上,几乎挨到了那人身上。“……”玄空忽觉面上滚烫,说了声“失礼”,便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这和尚素来老气横秋,没想竟也有这样毛躁的时候。那薄凉的嘴角似稍稍扬起,玄空可不敢再看,端起水盆便疾步行去。步伐声渐远,江燕云脸上的浅淡笑意跟着慢慢敛去。前一夜——那山贼头子天黑时回到寨子,吆喝一声:“拿酒来!”便有人忙取了烈酒上来,贼头撕开酒封,先豪饮一口,再将嘴里的酒“噗”地喷在手臂的血窟窿上。他粗鲁地一擦嘴,捶着桌子,恨道:“老子操他娘的,给老子好生等着!还有那个臭和尚,要是落到老子手里,定要一刀一刀把他的肉给割下来——”那贼头不知想到什么,阴测测地舔了舔嘴,原来他是想到那和尚虽然可恨,却也算生得端端正正,他驻扎此处少说也有一年半载,欺男霸女的事情并未少干,吃遍了所有荤味,倒还真没尝过和尚的滋味……想到此,这贼头便觉下腹升起一股邪火,仰头又灌了一大壶酒,喝道:“把那女人带上来!女子的哭声从外头传进,只看那窗纸前的黑影拉拉扯扯,贼头捏着酒瓶邪笑数声,正在兴头上时,屋内火光蓦然一灭,贼头一怔,前头那惨叫声随即响起,月光下猩红的血如泼墨般溅在窗纸上!贼头忙拔出佩刀,冲出去一看,当下便怔住——一条走廊上尸首横卧,每个皆是一招毙命,那刚掳来的女子已昏倒在一边。方才的尖叫声乃是出自这女子之口,想来那些人被杀之前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可见来者武功之高。“谁、谁!是谁在那里!”贼子挥舞着大刀,犹在那儿虚张声势。他的叫声本该惊动这寨子上下,可竟无人出来,冷风吹过,阴阴森森。莫不是……莫不是人都、都死了?这寨子上下足有几十人,究竟是谁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不,那到底是人、还是鬼!那贼子踉跄地退了数步,倒在那些尸首身上。看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他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来者不善,他深知自己并非对手,连钱财都来不及取,便急匆匆奔向马棚。“驾!驾!”他骑马出逃,眼看距离山寨越来越远,本以为自己保住了命,忽然一道寒光闪过,马长嘶一声,贼子一时握不住缰绳,狼狈地从马上跌落。他滚了数圈,竟然大命不死。身上的刀飞了出去,他连滚带爬,正要抓住刀柄的时候,忽来一个寒刃,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啊!!”他惨叫出声,颤颤地抬眼,只见一截染血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