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目光随着笑言变得柔和起来,似是清寂碧潭上的水波,轻轻柔柔又缠缠绵绵地一圈圈泛开来,将李容若与自身一同圈进了涟漪里。他的心头呼地暖了起来,只是看着静静垂在那人脸颊两侧稍显斑驳的长发,李容若不由得疑惑恍惚,许久方接道:“常某与前辈素不相识,如今更是初见,常某自是不敢欺瞒。”
“初见可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李容若呆住了,嘴角在无意识中便弯成了一只小小扁舟。那人见了,脸上的笑意愈加浓厚,忍不住取笑道:“常公子可是忆起何人何事?”
李容若回神,微皱眉头,盯着他,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他回道:“姓萧,无名。”
李容若语声一紧,道:“何处萧家?”
他回道:“江南雨花陵,只是我之身世却多烦忧。”
李容若渐渐觉得不妥。他李姓在雨花陵蛰伏数十载,先前又是国姓国族,从不知江南雨花陵有甚萧家。他怀疑,便欲慢慢套出点儿什么来。“闻此言,前辈目下定然是块垒难浇。既有此缘,常某愿助前辈一番,前辈权当是解心头之不快罢。”
那人闻言眼神变得比方才更是柔怜似云舒,瞧了李容若良久,方敛笑叹息一声,道:“我自小便坎坷,卷入一场场家族争斗中。心灰意冷却又万般不甘之下,愿成那鲲鹏俯视苍生。因而渐渐春秋,行止之间,便变得麻木无情,不曾想那年暮春,枯树却重新生发。”
有一佳人,喜白衣,与我许下盟约却背弃逃离,到如今离离合合使情意总难相继。我欲将她留在身旁,守护她一生安好,不料她却常常以一己之力支撑我两人头上苍穹。世人不知,只道是祸家媚主,恨不得驱之撵之而后快。她明知如此,却毫无怨言,依旧满心满意去为我。”
她跋涉山水,我愿是她脚下鞋履;她深入虎穴,我愿是她身后侍卫;她放下家仇,我愿是她□□之马。凡此种种,数不历数。如今她在龙潭,而我······追随而至。‘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不知她······可还记得那一节折断的樱花枝?”
“一世周全,半生荣华,如何能忘却?”
他从嘴里吐出个小圆丸子,一张口便又是熟悉得令人几欲垂泪的声音。“你若离开,我如何保你一世周全?”
李容若轻笑,与他对望着。那一副陌生的面容打扮后面,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音容。此时此刻,他竟有种要去与他拥抱的冲动。只是冲动终归是冲动,在周遭气息的严厉逼迫下,他还是定定坐在桌旁,只余下目光萦绕在萧煜身上。
半晌后,外头的人影动了动,李容若侧头去看。“可是你带来的?”
“我单骑走御马。”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隐舍呢?”李容若着急问道。
萧煜闻言,看着他明显紧张担忧的神色,得意笑了,道:“李哥哥甚少喜怒形于色,如今为我如此,我死有何憾?”
李容若却不满地乜斜他一眼,道:“你若死了,谁来予我荣华?”
萧煜一把站起走到他身旁,毫无预兆便拥了过去,深深埋首颈间,浅浅叹息一声,道:“愿得一人心。”
“白首······”他的语声一滞,原本空洞的眼神猛然间变得浑浊而充满疼痛与惊诧。李容若缓缓抬眼,眼眸连同身上的肌肉皆皱缩起来。
帐包随着哧啦声被利剑划出许多口子,口子将布分成粗粗细细一条条,只剩帐包的支架依旧□□在残阳暮风中。整个帐包便似是风烛残年的老树,只剩枝条在哀嚎中眼见树叶儿一片片走向灭亡,直至轮到自己。须臾间,李容若便知晓,他自己比这帐包更像是这棵老树,他将见证自己在不甘中走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