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看萧煜一眼,起身疾步离去。夜月在他身后依旧明亮如水,汪汪而天真无忧。
李容若回到寝房,点燃一支红烛,坐在桌旁冷着脸紧握双拳。红烛落泪,一层一层慢慢盖住旧泪痕,越叠越高,最后便与烛光平了。只是不知是烛光怜悯降低身躯去温暖它还是它不畏艰险努力登高去拥抱烛光。
烛光渐渐灭了,李容若又点燃了一支红烛。光影荡漾中,他闻得门口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然后是推门声,最后又变成了脚步声。而他,依旧静静坐在摇曳中,时明时暗并不能侵夺他思绪半分。
他缓缓抬起淡漠的眼,走到书案前拿出一卷地图铺在桌上,毫无波澜地伸出手去指着地图上一块小区域,道:“如今赤鎏在我们手上,谎称攻赤鎏而借道御马,从御马国土内部侵蚀至外,与赤鎏南北合流收了御马。至于如何借道,御马国主好/色贪财而又有勇无谋,财色有利可图。虽有贤臣,却刚愎自用,离间可用。若是顺利,水到渠成。”
萧煜定定凝视着他垂下的眼帘许久,将他认真而疏离的神态一一收进眼底。纵然心头惘然,却依旧定睛在地图上。“御马国主好男风,容若可有人可用?”
“若是无呢。”
“隐舍有人堪堪可用。”
“若是有呢。”他抬眼看着他。
“若是有,”萧煜亦抬起眼来望进他眼里。只见他的眼中眸光灼灼,却披着一层沧桑过后的疲累与失望。过于妖冶的秀润脸庞在烛光中一点一点流出光彩,眼眸便被衬得深邃而令人极易沉沦。那眼角的泪痣,红得不可方物。萧煜眼中的满满的一切,都在击打着他脆弱而早已因伤怀而紧绷的心灵。他忽而觉察到李容若沉静的神色中一抹极不容易发觉的笑意,这令他猛然间大声喝道:“你不可去。”
李容若闻言却不恼怒亦不急于反驳,反而从从容容将地图卷好收在帘后的书案上。再走向萧煜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坚决而忿忿。“调兵遣将之事便交予你了。”
“容若!你明知我不愿你冒险,为何还要与我置气?”他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手腕,似是如此强硬便可将他的决定撤销。
奈何李容若似是早已知晓般,突地往身侧挪开一步。“我李容若既是千机台少主,做事自有主张,自有自由,莫非陛下认为臣会甘愿事事唯你是从?”
“朕说不可去便不可去,你若是胆敢忤逆朕,朕便敢治你罪。”
“陛下,臣不过有一国士虚职,去留自是无人在意,或许大臣们更是乐得见臣离开得功却送死。陛下为了社稷,何必在意臣?”
“你既是朕的大臣,若不得朕的旨意访问他国国主,便是死罪。”
李容若白他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活,臣……可死可活。”
“你明知……我不可活。”
李容若正正看向他,只见他眼中充满恳求,既热切又惹怜。李容若朝他轻哼一声,甩袖而去。
萧煜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路带起冷意,忍不住喊道:“你若是生气,大可打我骂我,何必伤害自己?”
李容若定住脚步,却不转头,良久方迎着门外的冷风说道:“你是陛下,我如何能气?”
“可我亦是萧煜,在你那处,我只是萧煜。”
“为了社稷千秋,便娶了罢。”李容若说完,踉跄了一步,而后四平八稳地向长游宫门走去。
那些故作的轻松与绝然,在踏出门的那一刻,彻底溃散。他的世界,迎来了裹挟着无尽风雪的黑暗。可是他向往萧煜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