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鸟鸣,花绽,雨飘。
李容若迷迷糊糊醒来,瞧见地上被铺已被收拾好,自知小镜子来过了。只是实在不解,今日萧煜竟起得比他早?然回过头又一想,想是昨夜心头烦扰难以入眠,今日便起得晚了。如此,萧煜起得早,不过是相对于他的晚而言的罢了。
然萧煜,亦着实是个清闲王爷,连早朝都不必去参与。
李容若哂笑,入世朝堂,清闲等于无权。
他简单洗漱,穿戴整齐,步出门去。
只见庭中新翻了些泥,在只有小镜子服侍的芜园里显得清鲜极了。春日,便该如此,清淡自然却奋发。新翻的两处泥土各自围绕着一株中树。
丝雨下,凝白花瓣在枝头招摇。偶有一阵风起,便如雪如絮翩飞起来。
为何?
李容若透过中庭,望到芜园外的书房那方。似乎厚重的墙壁亦挡不住他的目光,一缕一缕将他心下惊疑传递过去。
“公子早,公子喜欢梨花是么?”
等了许久,小镜子见他自顾望着梨树发愣而不答言,又见其脸上无比冷清,私以为不喜,便又道:“公子要是不喜,小镜子便差人来把它们移走罢。王爷一早便出去寻来两株梨树,想是亦可以植于书房前的院里。”
“王爷……爱种哪便种哪吧,我一个来此避祸之人自然插不得嘴的。”
转身进房,摊开一张泛黄素纸。提笔却忘了心头梨花,唯有万里山河绵延铺展。
多此一举!何必呢?
收了纸,弃了笔,只在柔润春光里将自己藏在书卷中。
一树梨花压海棠……
为了让隐舍中人死心塌地,萧煜啊,你究竟做了多少逢场作戏的事?
可李容若又是否明白,那些所谓烂大街的事儿,到了一定的人手里眼里,便是那广寒宫上异于人间的桂树。
临近午时,李容若吃罢午膳立于廊中凭栏,望着雨后清新里的花蝶于花丛中流连。他意态阑珊慵懒,使得小镜子以为他只是百无聊赖。
然而,小镜子终究是太年轻了。
李容若看着那两只飞翔轨迹怪异的蝴蝶,心思早已飞远。
千机台奇遁阁阁主沈青涟懂得不少“妖术”,现下眼前的两只花蝴蝶,正是由他培育训练。世人不知沈青涟,却知沈大夫。若得沈大夫露两手,是走了大大的狗屎运;若得沈大夫细致医治,是三生有幸;若得沈大夫传两术,是祖宗坟头冒了青烟。只是,不管外界如何风传,若要见着沈大夫,那亦是得花上大力气。传闻沈大夫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又有看眼缘决定行事,因而,所谓的沈大夫,竟慢慢变成了一种俗世中的天方夜谭。
每每听闻百姓说沈大夫如何如何俊俏、如何如何神秘、如何如何了得,李容若便要在心底为沈青涟讪笑一番。沈青涟么,不过是个丢在人堆中便找不着、爱比着兰花指的中年汉子罢了。
李容若每次见到沈青涟,又总要为他的前尘往事嗟叹一回。
“妖术”高强的沈青涟,可以救尽、耍尽天下人,却独独无法救他自己、耍他自己。然后艳丽的世间,从此便只剩黑白,只有一个身影依旧多彩。
那时李容若还过于年少,在懵懂的年纪里看到的除了漫天的愁恨不甘外,还有沈青涟的哀绝。李容若不明白,为何仅仅是因一个男子,一个男子而非是一个女子,沈青涟便失了从前的爽朗不羁,取而代之的是整日整夜地垂死挣扎。
在执着与放下的崖边生死抉择,终究是那人替他选了。那人遥遥站到了他对面,从此形同陌路。
或许只有在夜阑人静时,沈青涟方会小心释放心底的一点点眷恋,每次一点点,每次一点点,折磨够了自己,便又与夜一同沉沉睡去。醒来,苍茫依旧,辽阔依旧,自身亦依旧——茕茕孓立,心无波澜。
李容若轻叹口气,只道世间有情痴,却无白首人。情情爱爱,向来只合清清淡淡,那般轰轰烈烈,怕是有始无终。若是可以,他便……舍了这许多贪嗔痴怨爱别离求不得,舍了这世间百日繁花缠缠绵绵,留得一身空白只装一个心中企图,岂非是好事?
一抬头,见那青白身影带着一深蓝衣裳匆忙而过。李容若皱眉,不知萧煜进宫是为了何事,只盼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否则他自身亦要处于危险之下。
见小镜子进了芜园来,直起腰身,询道:“王爷进宫要做何?”
小镜子闻言脸色忧虑了几分,摇了摇头,道:“皇上突然召见王爷,具体何事又不透露。公子,小镜子担心……”
他不说完,李容若已懂得。只是料想西边依旧不安定,萧商还不到敢于冒险的时机,断不会此时伤害萧煜。节日召见尚可理解,平日里便极少召见,今日更是午后时分突然命萧煜进宫,想来萧煜亦要头疼应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