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在地上爬来爬去,翻来翻去,连从地上坐起来都不会了。爬到长茶几前就用两条胳膊撑着茶几,两条腿软软地斜蹬在地上,一点劲也不使。仅仅靠着胳膊上的力气,把上半身撑了起来。这怎么能站起来呢,要想站起来必须两条腿使劲才行。
不一会她的劲就使光了,浑身累得发抖,像一匹跌倒在地,驾不动辕的老马,不论驾车的车夫怎么拿鞭子抽它,它也爬不起来了。
此后,我再不忍看路上那些驾不动辕的老马,那会使我历历在目地想起此情此景。记得母亲去世不久,当我见到一匹滑倒在地的老马,不论怎样挣扎,也难以从结冰的路上爬起来的时候,甚至站在大街上就不能自己的痛哭失声。
妈一定力竭得魂魄出了窍,动物对此有非常的感应,对妈感情极深的猫咪这时冲了过来,厉声地嚎着,用它的小脑袋一抵一抵地抵着妈的两条胳膊,好像为妈受这样的折磨心痛不已;又像要保护妈;又像要助妈一臂之力……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发出丝毫恻隐之心去扶妈一把。可见我连畜生都不如了。
最后还是妈渐渐收拢了两条腿,两腿这时才能用上一点劲,然后站了起来。
可我还是不肯就此罢休。见妈的腿好不容易懂得了使劲,就想趁此机会让妈再巩固、巩固腿上的感觉。
结果是适得其反。
妈又出溜到地上爬了起来,一直爬到靠窗的沙发前,面朝南地跪坐在地上不动了。
那时她只要一扒面前的沙发就能坐到沙发上去。所以我还是逼她自己爬起来,坐到沙发上去。
可是她不,她说:“咱们协商协商。”她的意思是让我把她挽起来。
我狠着心说:“不协商。”
刚说完这句话,电话铃响了。是谌容来的电话,其实我何尝放心让妈老是跪地上?三言两语说完电话又赶紧回到客厅,希望这一会儿能发生奇迹,妈已安坐在沙发上。
没有,妈还在地上跪着。
她可能跪累了,两条胳膊全杵在身体左侧的地上,上半身的重量也就全倾斜在那两条杵地的胳膊上了。因为上半身向一边倾斜,臀部也就翘起并向左侧扭去,这样,她连坐直自己的身体也不会了。
我说:“您把身体侧过来,屁股放平挨着地。屁股一挨地您就能坐直了。”她照着我说的试了试,果然坐直了。
我说:“您看,多容易啊。不过一秒钟的时间,您就会了。一切您都能做到。”
她自己也说:“连一秒钟也没用。”
可她就是不能自己起来坐到沙发上去。
最后,我看时间拖得太久,她又实在不肯起来,只好把她搀起来。
她刚在沙发上坐好,就用颤抖的手把歪斜了的帽子戴正,像所有遭了非礼而又无可应对的弱者那样,只能自艾自怜、下意识地整整自己凌乱的衣着。
这时她又要上厕所,我不再逼她自理,搀着她去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