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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第1页)

水滴说,那个演艳容小姐的叫什么?慧如说,叫玫瑰红,说是一出道就红了。水滴说,我蛮想学她那样。慧如立即翻脸,说好好的良家女伢不做,当什么戏子!水滴说,我看她穿绸褂子,戴金钗子,在台上又富贵又好看。慧如鄙夷道,你当他们真的蛮风光?这些女戏子都是从妓院里挑出来的。不是屋里穷到顶,日子苦到头,哪个会把自家的姑娘送到那个火坑去?你晓得不?唱戏的女人,没有一个落得个好。慧如的话吓住了水滴。虽然她不明白,但却是信了。相信站在舞台上光鲜明亮的富家小姐,下了台过的是悲惨无比的日子。尤其是有一天,水滴看到一个演丫环的女孩,被班主踢倒在地,一个人缩在角落低声哭泣时,水滴想,原来真是被姆妈说对了呀。可水滴还是想见到台下的玫瑰红。只是玫瑰红每次一唱完,卸下装,便被人接走。水滴有天跑到后台,想看她卸装,可她的化妆间门口有人把着,水滴根本就看不到。一天,慧如送茶水出来,水滴那一刻正无聊,她跟在慧如身后。走廊上,一个眉目清秀的女人迎面而来。慧如有些呆怔地望着她,她似乎也望着慧如。突然那女子问,你是慧如姐?慧如惊叫了起来,说你是珍珠呀?叫珍珠的女子便高兴起来,说慧如姐,早就听二伯说你在汉口,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慧如说,你怎么会来这里?珍珠说,我这些天都在这里唱戏。慧如有些讶异,说你唱什么戏?珍珠说,我就是玫瑰红呀,你不知道?没等慧如出声,水滴先就惊叫了起来。慧如说,天啦,玫瑰红就是你吗?你就是那个名角玫瑰红?玫瑰红见慧如这个样子,失笑出声,说是,我就是那个名角玫瑰红。慧如说,该死,我怎么没有认出来呢?珍珠立即笑了,说也难怪,我画着戏妆,又用了艺名,熟人都认不出。那一刻,站在慧如身边的水滴,心里怦怦怦跳得厉害。原来这就是玫瑰红。慧如把水滴推到珍珠跟前,说这是我女儿。水滴,叫姨。珍珠说,你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慧如说,九岁了。这丫头,头一回看戏,就是你演的。戏一完就来跟我打听你。珍珠抚了一把水滴的头,说好漂亮的丫头。水滴大声问,《宇宙锋》是什么意思?珍珠抿嘴微微一笑,然后说,宇宙锋是皇帝赐给大臣的一把宝剑。说时,她把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作成剑状,伸向水滴,一直抵到她的胸口。水滴莫名地吓了一跳。慧如说,珍珠,你演得真好呀。你现在好风光,天天吃香喝辣,有人追捧。水滴扯了下慧如的衣角说,妈,你不是说唱戏的女人,没有一个落得个好吗?慧如立即打了水滴一个巴掌,说去,小孩子,不要乱说话。珍珠倒是笑了,说水滴,你妈说得对,唱戏的女人,真是没有好下场的。慧如便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珍珠朝楼梯处望了望,然后笑说,我约了人喝茶。慧如姐,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坐坐,聊聊家事。慧如忙说,好呀好呀。我听你叫。珍珠说罢,便扭着腰走了。水滴和慧如一同望着珍珠走向楼梯口,有个男人正在那里等她。她一走近,男人便挽起她的手臂一同下楼。慧如惊道,啊,是万江亭。珍珠竟然跟万江亭一起喝茶。水滴说,万江亭是什么人?慧如说,也是名角呀,长得一表人才,想不到他会喜欢我家珍珠。慧如的脸上满溢着亢奋,还有嫉妒。水滴说,珍珠姨是不是也卖给了妓院?慧如呵斥了一声,说你少给我多嘴。我们王家的女伢,才不会到那种鬼地方咧。水滴说,那珍珠姨怎么会去唱戏呢?不说是火坑吗?慧如说,你看她像是在火坑里吗?穿金戴银,还跟俊俏男人一起喝茶。这样的火坑,哪个不想去?连我都想去。水滴有些发懵。她是很不懂很不懂母亲慧如。其实人生有很多很多的事,水滴一直都没有弄懂过。后来她知道了,那些太多的事情不必去弄懂它。往往你以为你懂了,而实际上可能那个时候,你更懵懂无知。自这天起,慧如的心情开始不平静。每天看到她的堂妹珍珠风光无限地在她面前来来去去,人接人送不说,还一身珠光宝气地今天茶肆明天酒楼。衣着光鲜的男人们全围着她打转,个个都朝她堆着笑脸。玫瑰红就仿佛是一个让人人都陶醉的名字。她挟着玫瑰的芳香,跟那些男人们打逗以及调笑,常常发出大笑。这尖锐而快意的笑声划破的不仅是乐园的天空,还有慧如的心。夜晚慧如回到家,牢骚便更烈。有时还会指着杨二堂哭骂。慧如认为自小她就比珍珠聪明漂亮,每个人都说她的将来会比珍珠风光。现在,珍珠成了大牌戏角,而她却嫁给一个下河的窝囊废,在外面说都说不出口。每每慧如哭闹之时,杨二堂便悄然坐在屋角,一声不吭。等慧如闹够,疲惫地躺下时,杨二堂便起身倒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有一次,慧如不在,水滴对父亲说,爸,姆妈这样骂你,你为什么不做声呢?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杨二堂说,她委屈呀,连我也觉得她好委屈。有一天,玫瑰红演完戏,一下台,戏班里的琴师吉宝便拉她去乐园的弹子房玩耍。漂亮的弹子女郎在那里莺飞蝶舞地伺候男人,吉宝便夹在她们中间打情骂俏。玫瑰红觉得无趣,便找了三剧场的管事,代慧如请过假,将她拖到江边的茶园喝茶。喝茶时,玫瑰红到底知道慧如嫁给了一个下河的人。慧如话说出口,玫瑰红惊讶得一口茶水几乎喷得慧如一身,慧如立即尴尬无比。玫瑰红急忙掏出手绢替慧如揩茶水,嘴上说,我家聪明漂亮的慧如姐怎么能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慧如满脸怆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玫瑰红说,现在不都在说新女性吗?不喜欢的婚姻,就可以不要。慧如说,我嫁他是要报答他照顾我们的恩情。玫瑰红说,报答恩情有许多方法,哪里说一定就得以身相许呢?慧如说,当年是外婆定下的这门亲,我没办法。玫瑰红说,包办婚姻,更要不得。你喜欢他吗?慧如说,那是根死木头,我怎么会喜欢呢?玫瑰红便说,这就对了。不喜欢他就更要离开他。你还年轻,重新找个好男人还来得及。慧如长叹一口气,说已经是他的人了,离开他又哪里还会有人再要我?玫瑰红说,慧如姐,我听出来了,你心没有死。好,只要心是活的,就还有得救。玫瑰红对慧如说这番话的时候,水滴正靠着茶园的栏杆看窗外的江水。她跟泊在茶园栏下的渔船家儿子搭白。说着今天钓了几条鱼,有没有划船过江去黄鹤楼看风景。但是她的耳朵却把慧如和玫瑰红的每句话都听了进去。这就是玫瑰红啊!水滴对她的喜爱之心还没来得及消化,便已经全部化为了厌恶。曾经她在舞台上那张明媚照人的脸,在水滴的眼里真是比化了妆的丑角更加难看。这之后,慧如便经常被玫瑰红拖出去喝茶。有时候,她们会带上水滴,但更多的时候,也不带。水滴心烦玫瑰红,便也不愿跟。玫瑰红送了几件衣服给慧如。慧如穿在身上,也很是风姿绰约。慢慢的,水滴觉得她说话的腔调在变,走路的姿态在变,并且她的心情也变得高兴起来。白天她依然带水滴去乐园。任凭水滴怎么玩耍不归,她都不再多责怪一句。甚至说,只要到时间跟她一起回家就可以了。而晚上回到家里,她跟父亲哭骂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还会主动提醒父亲换一下衣服,或是给父亲倒一杯茶水。每当她这么做的时候,杨二堂都是一脸的诚惶诚恐,眼光里闪烁的仿佛是大难临头的惊慌。母亲的愉悦和父亲的惊慌都让水滴紧张。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直到一天,水滴突然发现,但凡慧如不带她一起出门喝茶时,一定不只有她们两个。除了名角万江亭外,那个琴师吉宝也会跟着一起。水滴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仿佛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而在这件事情中最受伤害的将是她的父亲杨二堂。这种感觉一冒出,水滴的警惕便油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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