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飞默不作声,答案不言而喻,他已经放弃了。
段黎城脸色沉下来:&ldo;我冒着巨大的风险让你参与到这项试验当中,是因为我们相识多年,你告诉我你无法接受凶手以另一个身份逍遥法外,你想要他伏法。&rdo;
对于那项试验,所有相关人员都三缄其口,所有主流媒体都讳莫如深,只有一些小道消息甚嚣尘上,惹得围观众人不知真假,雾里看花。&ldo;人脑高级部位移植&rdo;是否有违医学伦理的争论尚未停止,但试验确实是被迫中止了,项目负责人也因拿活人试验锒铛入狱。
段黎城作为该移植手术的&ldo;第二把刀&rdo;,深刻知道其中方方面面牵扯的利害冲突,不然也不会撇清一切干系,匆忙回国。
&ldo;我告诉你叶深与谢岚山的这个秘密,不是为了让你回来送死的。&rdo;段黎城扶住沈流飞的双肩,一字一句恳切道,&ldo;既然你已经放弃了查找真相,也不打算揭露谢岚山的真实身份,不如跟我回美国去。&rdo;
沈流飞抬眼望着身前男人,眼光又冷又静,真跟深井一般。沉默半晌,他摇了摇头。
拒绝来得那么直接,段黎城先是一怔,继而冷笑:&ldo;你是被这愚蠢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他根本不是警察,他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是穷凶极恶的罪犯。&rdo;
&ldo;你说对了一半,但不全对。&rdo;沈流飞皱着眉,沉吟良久才慢慢开口,&ldo;也许是母子之间那点心有灵犀,我总觉得我母亲并没有死。&rdo;
&ldo;如今清楚那个案子真相的人只有叶深,可你连他是谁都想瞒着,还怎么查?&rdo;段黎城逼视沈流飞的眼睛,语意冷酷讥诮,&ldo;还是说床上那点快活比你冤死的一家人都重要?&rdo;
&ldo;段黎城!&rdo;沈流飞揪紧了对方的衣领,低低呵斥一声。
段黎城结识沈流飞时,沈流飞刚随着他的画家师父来到美国,他乡遇老乡,段黎城又长出对方六七岁,两个人很自然地就亲近起来。段黎城眼中,沈流飞其人兼具冷漠与格涩,冷漠的时候甭管外头世界是涝是旱,他都能独守着自己那一边隅,冷眼旁观,不疏不溉;可一旦格涩起来,也能拿出最耿最硬的脾气跟你碰。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无言对峙着,直到一阵铃声将这古怪的僵局打破。
沈流飞接起了谢岚山的电话,他从省队回来了。
胸口正闷气难出,挂断电话他深深喘一口气,起身就走。
段黎城自知自己留不住,劝不回,也就不留不劝,只是冲沈流飞的背影坚决地说:&ldo;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rdo;
约着碰面的地方是街心公园,里头有个人工湖,水清多鱼,常有老人闲来打发时间,拿着根钓竿一坐就是一整天。
多云的天,湖面拂来阵阵一月的风,刀子似的寒冷剽悍,湖边游人稀少。
谢岚山坐在湖边石头上,盯着湖面中倒影出的男人脸孔,完全没留神身后有人正向他走近。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他眯着眼睛认真地端详,仔细地打量,他麻木地扯动嘴角,水里的男人就蓦地冲他一笑。
他发现,这个人眼底毫无笑意,眼神何其冰冷。
谢岚山转而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人美得狠戾,手指却美得秀气,颀长白皙胜过玉兰花,确如池晋所言,太不像一个缉毒警察的手。他想到没有被他指纹打开的资料室,忽地又忆起一些事情。
刚卧底那会儿,他很难博取那些毒贩子的信任,有时被逼着以身试毒,他就只能先在铝箔纸上动手脚佯装自己真吸了毒,再假借毒劲上来跟人斗狠,拿刀划手臂,拉大腿,成功蒙混过关。
谢岚山终于意识到他的身上发生了一种可怕的变化‐‐以前他从没这么想过,可能是这念头本身就太过天方夜谭,也可能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他潜意识里说服自己规避了这种可能。
他想到了东野圭吾的《变身》。
联系自己没有记忆的开颅手术、最近频发的种种失控、总在眼前闪回的那些不相识的死者、以及那个被卓甜苦苦央求的&ldo;夜神&rdo;,他现在不得不去重新思考,或许这具身体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沈流飞靠近时,谢岚山正蹙着眉,单手攀住石头,半截身体探向湖面。他是这样专注,专注盯着湖面里倒映出的人影,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正准备将他刺倒,人都快掉下去了。
一双男人的手已离他肩膀极近,半副身子悬空在湖面上的谢岚山才有所觉察,刚要回头‐‐
那双手忽然强力地摁住了他的双肩,将他一把带回了安全的地面。
谢岚山看清把自己拉回来的人是沈流飞,脸上稍露喜色,又没正经地喊了一声:&ldo;表哥哥。&rdo;
沈流飞没以语言回应,直接将人揽入怀中。
两人静静相拥,傍晚的霞光稀稀落落缀在湖边。他们原本都心累已极,总算借由对方体温找回了一些温暖与力量。
好一会儿,沈流飞才放开谢岚山,却又捧住他的脸与后颈,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融:&ldo;想什么这么出神?&rdo;
谢岚山没法说出自己身上的这个秘密,实在太过荒谬,他用鼻梁调皮地擦了擦沈流飞的鼻子,努力挤出一笑,反问道:&ldo;你呢,刚才去哪儿了?&rdo;
夕阳从天边洒下来,照映着一张温柔又疲倦的男人脸庞,沈流飞在谢岚山面前尽力掩去心中倦意,只说:&ldo;我发现夏虹的案子还有可疑,刚去过普仁医院,打算再去她家看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