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黟县没有铁矿,大量的铁矿石运过来还需要多少天?”
“禀大人,大概还要三天。”
“高炉建造得如何了?还记得标准么?外皮用砾石砌墙,内用沙质耐火土砌成,最好再加一层涂层,以保证炉壁的耐高温和耐火性能,形状最好是葫芦型,这样才能提高温度。”
“大人放心,三座高炉都是依大人吩咐建造的,绝无偷工减料。”
“这就好燃料不能用木柴或者木炭,必须用煤炭!煤粉和石灰石准备好了没有?鼓风机呢?”
“都照着大人的意思收纳入仓库里了。”
黟县县衙内,听着几个他从当地县令借来的几个官员的汇报,知道一切都准备就绪,顾怀才停下了手中的笔,长长松了口气。
要改进炼铁,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无论是材料的准备还是工序的回忆都是很麻烦的事情,所幸顾怀上辈子学的是理科,虽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还是勉强能回忆起细节来。
当然,由于没有实际上手过,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但眼下这个情况,不从另一个方向找突破口,他和赵轩可能连那些反贼构建的防线都打不进去,更别提在三个月内完全平叛。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赌,以前在山林间讨生活是赌能不能找到明天的吃食,现在混进了大魏官场赌的就是能不能事到临头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不承担任何风险就能得到回报,实在是太过无稽,就如眼下这场平叛,如果结局是失败,那他和赵轩都要承受很大的代价。
一个是无缘皇位,一个是被太子清算,两个人的未来大概已经彻底被绑在了一起,所以顾怀才能在赵轩面前那么坦然,哪怕知道这个人以后可能会成为皇帝,伸手要钱要人的时候还是没半分不好意思。
如今李易和王五那边练兵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那三千新兵被训练得死去活来,只要自己这边能把跨时代的武器弄出来,那么这场看起来遥遥无期的平叛,也就指日可待了。
他站起身:“走吧,去看看。”
滚滚的热浪里,几个工匠正往形状有些奇怪的高炉下添着煤炭,一身黑色儒衫的顾怀走到他们身旁,抬头看了看几座高大的高炉。
其实大魏开国以后,也有许多匠人在改良炼铁的法子,简陋的高炉也有出现,但这种改进需要时间,起码近几十年内肯定不会出现这样成熟的高炉,也不会一跃进入冷兵器的巅峰时代--而今天黟县竖立起来的这三座高炉,或许会直接改变这个原本缓慢的进程。
这样做其实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肯定是能在短时间内平叛,同时对大魏军力以及民生都有好的影响,但坏处就是步子迈得太大,没有让时代平稳地发生改变,往往会有意料之外的麻烦。
弄出了天雷,如今整个北方边境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原本已经开始稳固的两国处境逐渐发生变化,大战的雏形已经出现,再加上赵轩杨溥这样试图一战定乾坤的好战分子,也许在短时间内两国就要毫无保留地开始一场灭国之战。
而江南这边,新式纺织机无疑让整个市场和经济形态都开始出现巨大的变化,甚至影响到了人们的思想,以前几个商贾就能把持住苏州的布价,织娘们每年只有特定的时节才能补贴家用,而现在苏州已经遍地丝织厂,无数的丝织产品以低廉的价格销往各地,一座座城池居然连两浙的流民都能吸纳过去。
短时间来看是好处多于坏处,但把眼光放长远,很难想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历史是有规律的,而顾怀毫无疑问是这个规律的破坏者,他虽然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偶尔也会想到如果历史之神真的存在,大概会狠狠给他一耳光让他长长记性。
“铁矿,煤粉,重油,石灰石,从上面那个口加进去,不要停。”
“鼓风机也不能停,把热风吹进高炉,及时换人,保证里面的空气不会冷下来。”
“铁口那边,记得收集铁水,同时把炉渣剔出来,冷却好的铁锭收集起来放到一边。”
在顾怀的指挥下,几十个匠人走上前,三座高炉同时开火,不停有人攀着梯子上下,将原料倒入高炉,而下方鼓风机呼呼作响,赤着上身的汉子臂膀上的肌肉隆起,奋力将热风吹进高炉内,原本清净的空地顿时一副热闹模样。
顾怀站着看了片刻,确定他们都是按照自己要求的步骤没有疏漏,才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待。
这种炼铁法子,还是不够高效,但已经是最适合眼下大魏情况的了,再先进的也弄不出来。
而且炼出的生铁,比起千锤百炼的熟铁,虽然硬度上较高,但熟铁强度、刚度、耐磨性和导热性之类的都比生铁优秀,也更适合作为炮管的材料,同时军队需要的冷兵器,民生需要的耕种器械、生活工具一类的,都是熟铁更好。
如果他能再改进一下锻造技术,也许原本应该再晚些年的冷兵器巅峰时代就能早点来了。
可他没有时间。
大军是正月南下,如今已经快进三月,如果五月之前还不能平叛,朝廷就没办法在兼顾北方的同时调集粮饷,因为户部和国库实在拿不出钱了。
这样用高炉加工出的生铁,经过简单锻打成炮管,虽然不算最佳,但勉强够用,而且眼下已经没办法去考虑局限性和缺点了,只要能够平叛,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改进。
而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三座高炉真的能用的情况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光逐渐西斜,守在高炉前的工匠已经换了几批,一个赤着上身满身大汗的汉子紧紧盯着炉口,吼道:“放!”
炉口打开,明亮炽热的铁水缓缓流出来,被引导进模具中逐渐冷却,骇人的热气中,许多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慢慢凝固的铁锭。
一抹灰色慢慢出现在不平整的表面,而这份灰,已经是以往拙劣原始的炼铁方式难以企及的高度。
大步走来面色凝重的顾怀看见了那一抹灰白,他闭上眼,轻轻松了口气。
“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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