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宝强这么说,当然是出于对法律的无知。不过从他目前的境遇来看,他的这番心思,也并非完全是非理性的。
&ldo;明天我就要死了,阿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会怎么个死法?&rdo;过了一会儿,吴宝强问道。语调也稍稍平缓了一些。
庞家玉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两个民警,压低声音对他说:&ldo;还没那么快。明天不过是庭审而已。结果如何,至少从理论上讲,还没有确定。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你还可以上诉。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就算是最后的结果下达,你也可以申请注射。如果维持原判的话。&rdo;
&ldo;打麻醉针吗?你妈阿是要给我打麻醉针?&rdo;吴宝强笑道,&ldo;我可不需要,我还是会选直接挨枪子,那样才过瘾嘛!&rdo;
&ldo;我想问你一个小问题。&rdo;庞家玉道,&ldo;不过假如你不想回答,也无所谓的。&rdo;
吴宝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死皮赖脸地吹了一个口哨,引来了狱警的大声训斥。
&ldo;你因为怀疑女朋友与王茂新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就去他们家行凶杀人。尽管从事实上看十分残暴,但从动机上说,不是不可以解释的。我想问的是,本来你杀了王茂新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伤及那么多的无辜?你将王茂新杀死后,有多大必要非得上楼去杀他的父母?为什么还要埋伏在家中,在那么闷热的大衣柜里等了三小时,等来了他看完电影回家的妻子、女儿和保姆?你与他们有什么仇?你甚至连抱在怀中的两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所有这些人的死,起因难道仅仅是手机里的一条暧昧短信?&rdo;
吴宝强很有些迷惑不解。似乎为她竟然提出如此可笑的问题而感到震惊。他脸上不屑一顾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像个先知。
&ldo;那你就去问问王茂新好了。他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你问问他,为什么要赚那么多的钱?购买那么多的房产?包养那么多的女孩子?他用不了那么多钱,住不了那么多房子,那么多女孩子他也搞不过来。这个世上的东西,有几样不是多余的?你问我为什么杀那么多的人,我简单告诉你四个字,多多益善。我知道他们家有几口人。不杀到最后一个,我是不会罢手的。因为在我脑子里,杀人和赚钱的道理是一样的。多余的钱,用不了,可存在银行里,你的心里照样会挺舒服的,阿是啊?杀人也是一样。过去不就有句老话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把杀人和赚钱搞在一块儿,不是由我发明出来的。我们做什么事都贪多。这是人的天性。你也许会奇怪,现在这个社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灭门案,阿是?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杀人就好比赚钱,多赚一点是一点,多赚一个是一个。你再去问问那些在大街上闯红灯的人,他们闯了红灯,节约了一分钟甚至五秒钟,有什么屌用?他坐在自己家中,一口气就可以浪费五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可人就是这样,只要他经过一个路口,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闯红灯。人活着总要赚点什么,哪怕是没用的东西。
&ldo;不过,既然我快要死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一点更刺激的东西。我先弄了一下王茂新的老婆,又弄了她的女儿。本来我不想杀那个小保姆,已经打定了主意饶了她。弄她的时候,已经没劲了,本来就心里窝火,她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虚伪,让老子实在受不了!她竟然一口咬定,说是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发疯地爱上了我。你妈!想愚弄老子!老子就给她放放血。求生的愿望是可以理解的,但不可以这么虚伪!&rdo;
陪家玉来的那位民警已经在看表了。
家玉劝他明天庭审时,尽量与法庭采取合作的态度。受害人被他杀得绝了户的亲属们,反应可能会比较激烈。这也是人之常情。&ldo;再说,你自己的父母,包括八十多岁的奶奶,都会到场。&rdo;
她的建议,吴宝强答应考虑考虑。
临走前,家玉又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向她交代的,吴宝强就突然把他那厚厚的舌头从栏杆里伸了出来,飞快地舔了一下铁柱,淫秽地向她笑了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她说:
&ldo;我想看看,你在帮我口交时是个什么骚样子……你想不想嗍嗍我的大鸡巴?&rdo;
9
一想到唐宁湾的房子,家玉的心里就会立刻升起一股无名的毒焰,不紧不慢地炙烤着她,让她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她摆脱不掉那种深藏在内心的&ldo;不好&rdo;的预感。就像随时都会崩溃的电脑系统一样。
端午有时候会给她推荐音乐疗法,劝说她从音乐中寻找慰藉。贝多芬或者勃拉姆斯。可她根本听不进去。钢琴让她的心跳加快。大提琴像把大锯子。小提琴像把小锯子。反正都是要把她的神经&ldo;锯断&rdo;。
她已经找过了公安局、派出所、公安分局和消费者协会,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还是在上周末去了鹤浦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诉状。她没有找任何的关系,而是自己排了三小时的队,花了690元钱,在法院立了案。她不想欠任何人的债。
她知道,在她为收回自己的房子而疲于奔命,狼奔豕突的时候,那个名叫春霞的女人正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坐在他们家的客厅里,用他们家院子里长出来的薄荷叶烤肉,泡茶。虽然家玉是律师,可她实在不愿意与春霞打官司。因为她知道,一旦提起诉讼,实际上她已经失败了。好比有人冲着你的脸吐了一口痰,你去找法院评理,法官最后判决对方将你脸上的痰迹擦去。如此而已。
家玉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法律程序。法官从受理案件到开庭,少说也得两三个月,然后照例是预备庭的质证、调查、补充调查。好不容易等到开庭,假如春霞不到庭应诉的话,还需要等待第二次开庭。按照法律的规定,春霞仍然可以拒绝出庭。随后,将是缺席判决。判决结果将会登报公示,没有疑义才会移交给法院的执行庭。家玉当然也可以要求强制执行,但这一类的民事案件要执行起来,通常会十分缓慢。等到所有这些程序走完,最快也得五六个月……
家玉并非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作为律师,她奇怪地发现,这套法律程序,似乎专门是为了保护无赖的权益而设定的,一心要让那些无赖,自始至终处在有利地位。
而在端午看来,对于善恶的倒置,本来就是现代法律的隐秘特性之一:&ldo;想想看,有多少惨无人道的战争,在所谓的《国际法》的保护之下公然发生?多少无耻的掠夺,在贸易协定的名义下发生?有多少……&rdo;
端午那一连串空洞而迂阔的排比句,刚说了个开头,家玉就连连向他摆手:&ldo;你说的这些,跟我们的房子有什么关系?拜托你,别跟我谈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了。我脑仁疼。&rdo;
两个月之后,家玉透过法院的朋友,询问这个案件的进展。对方的答复果然不出她所料。
&ldo;目前还不能开庭。&rdo;那个戴着夸张白色眼镜的书记员对她说。
&ldo;为什么?&rdo;
&ldo;你是律师啊,应当知道法律上的&lso;先刑后民&rso;的原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