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解一时之危,造百年祸患,这不是为人君者应该做的事情。”
听周温这样讲,小十三脸色惊变,当即跪地道:“臣弟糊涂。”
周温摇摇头:“朕不是要责难你,是要和你讲一个道理,一旦坐在了权力的顶端,你的一念之差,少则决定千万人性命,多则累及后世,但凡决定便要想之又想,慎之又慎。”
小十三脸上的少年意气终于沉淀下去,露出了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臣弟知道。”
却不料,周温又笑了:“你不知道。”
他将奏折摊平,这才收敛了微笑,正色道:“若只是一个水患,还不值得朕半夜留下来考你,这水患背后隐藏的危机才是今日朕留下来的关键。”
原来,圣祖初立时,便有‘边防镇守不给,则设屯田,以益军需’的规矩,这些储备给边境军需的屯田里,有驻防士卒自行经营的,也有租给百姓垦种的。
是以,百姓素来就知道,官府那里存了大批的军需粮。
黄河中下游,是屯田的重要位置,如今水灾最重的蒲州便有至少五屯,其他灾区,只多不少。
如今灾害发生,朝廷即便开仓赈灾,也免不了有救济不到的地方。百姓饥饿交加,心里会不会怨恨官府明明储备着足够的军需粮草,宁可屯着不用,也不发放?
若有人对这种声音加以引导,使民怨遍野,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一旦朝廷顶不住压力,开放了军需粮,边境战急,便会打我朝一个措手不及;若顶得住压力,将舆论镇压下去,轻则会失去民心,重则会引起叛乱。
八王虽然已被诛杀,少不了还有余孽,若是这种时候再起叛乱,恐怕便要伤了朝廷的根基。
说到这里,周温喝了杯中的茶,眼神镇定,言辞犀利:“为上位者,必要见微知著,若敌人递刀过来,你都看不清他是何意图,还拿什么和人拼杀?”
周温一席话结束,小十三简直对周温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震惊地看着周温的脑袋,似乎在想,同样一个脑袋,他皇兄的脑袋里怎么就能装那么多东西?
周温见状,无奈地点了小十三的脑门:“傻了?回神!”
小十三尴尬一笑,不自在道:“依皇兄看,有人会借水患一事,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朕若是反叛势力,便会如此下棋。”他看了小十三一眼,缓缓道:“吐蕃地处边境,是此事的得利者之一,不可小觑。”
小十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向周温拱手做谢:“多谢皇兄指教,臣弟明白了。”
我在屏风后,听完了周温对小十三的训诫,对周温暗暗敬佩起来,若是今日我两句话提醒了小十三郡主的事情,他想必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周温同他分析时局利弊,他才会真正的把这件事当做重中之重去看待。
正在我出神时,周温微笑着绕到了我的身后:“想什么呢?”
我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从前只听顾太傅说皇位不易,只是一个概念,今日亲眼见到,才终于明白,陛下这些年步步为营,有多么艰难。”
“心疼朕了?”周温伸手替我梳拢了鬓角的发丝。
我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若时局如此危急,陛下当真能退?若不能退……”
我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若是真的不能离开,我或许可以做他身边的利刃,陪他生死与共。
可周温却不等我说完,抿了唇便打断我:“不会的,朕的话已经放给小十三了,势力也帮他培养了,不退怕也不成了。”
他似乎怕我担心,握住了我的手:“待朕替小十三收拾了这残局,我们就到江南去,你想做什么,朕都陪你做。”
周温说的这样轻巧,可我知道,要平现在的局面,一点都不容易。
那日后,周温亲自去巡访蒲州水患,我随他去了黄河沿线,一路上,周温都在接顾太傅的密信。
至此,我才明白,周温这次亲巡,一则,是天子亲巡,能最大程度的安抚百姓,二则,他是要用自己做靶子,逼幕后的人动手,以便把他们连根拔除。
三则,他这一走,也是对小十三的考验,若是小十三能在周温走的时候,好好地协理朝政,小十三便能赚下贤名,为日后登基做个铺垫。
然而,我和周温都没想到的是,蒲州刺史为了减少责罚,瞒报了当地的实情,十一月初他们当街杀了一户前去偷军粮的百姓,本想杀鸡儆猴,没想到反倒激起了民愤。
等我们到达蒲州时,那里已经有了小规模的叛乱。
起义的头子甚至放话说,若不开放军需粮,就一路杀到长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