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偏废真的,把图画看作&ldo;琴棋书画&rdo;的画。以为&ldo;画画儿&rdo;,是一种娱乐,是一种游戏,是消遣的。于是上图画课的时候,不肯出力,只思享乐。形状还描不正确,就要讲画意。颜料还不会调,就想制作品。这都是把图画看作&ldo;琴棋书画&rdo;的画的原故。原来弹琴、写字、描画,都是高深的艺术。不知那一个古人,把&ldo;下棋&rdo;这种玩意儿凑在里头,于是琴、书、画三者都带了娱乐的、游戏的、消遣的性质,降低了它们的地位,这实在是亵渎艺术!&ldo;下棋&rdo;这一件事,原也很难;但其效用也不过像叉麻雀,消磨光阴,排遣无聊而已,不能同音乐、绘画、书法排在一起。倘使下棋可算是艺术,叉麻雀也变成艺术,学校里不妨添设一科&ldo;麻雀&rdo;了。但我国有许多人,的确把音乐、图画看成与麻雀相近的东西。这正是&ldo;琴棋书画&rdo;四个字的流弊。现代的青年,非改正这观念不可。
图画为什么和下棋、叉麻雀不同呢?就是为了图画有一种精神‐‐图画的精神,可以陶冶我们的心。这就是拿描图画一样的真又美的精神来应用在人的生活上。怎样应用呢?我们可拿数学来作比方:数学的四则问题中,有龟鹤问题:龟鹤同住在一个笼里,一共几个头,几只脚,求龟鹤各几只?又有年龄问题:几年前父年为子年的几倍,几年后父年为子年的几倍?这种问题中所讲的事实,在人生中难得逢到。有谁高兴真个把乌龟同鹤关在一只笼子里,教人猜呢?又有谁真个要算父年为子年的几倍呢?这原不过是要借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来训练人的头脑,使头脑精密起来。然后拿这精密的头脑来应用在人的一切生活上。我们又可拿体育来比方,体育中有跳高、跳远、掷铁球、掷铁饼等武艺。这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很少用处。有谁常要跳高、跳远,有谁常要掷铁球、铁饼呢?这原不过是要借这种武艺来训练人的体格,使体格强健起来。然后拿这强健的体格去做人生一切的事业。图画就同数学和体育一样。人生不一定要画苹果、香蕉、花瓶、茶壶。原不过要借这种研究来训练人的眼睛,使眼睛正确而又敏感,真而又美。然后拿这真和美来应用在人的物质生活上,使衣食住行都美化起来;应用在人的精神生活上,使人生的趣味丰富起来。这就是所谓&ldo;艺术的陶冶&rdo;。图画原不过是&ldo;看看&rdo;的。但因为眼睛是精神的嘴巴,美术是精神的粮食,图画是美术的本位,故&ldo;看看&rdo;这件事在人生竟有了这般重大的意义。今天在收音机旁听我讲演的人,一定大家是有一双眼睛的,请各自体验一下,看我的话有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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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园地
艺术常被人视为娱乐的、消遣的玩物,故艺术的效果也就只是娱乐与消遣而已。有人反对此说,为艺术辩护,说艺术是可以美化人生,陶冶性灵的。但他们所谓&ldo;美化人生&rdo;,往往只是指房屋、衣服的装饰;他们所谓&ldo;陶冶性灵&rdo;,又往往是附庸风雅之类的浅见。结果把艺术看作一种虚空玄妙、不着边际的东西。这都是没有确实地认识艺术的效果之故。
艺术及于人生的效果,其实是很简明的:不外乎吾人面对艺术品时直接兴起的作用,及研究艺术之后间接受得的影响。前者可称为艺术的直接效果,后者可称为艺术的间接效果。即前者是&ldo;艺术品&rdo;的效果,后者是&ldo;艺术精神&rdo;的效果。
直接效果,就是我们创作或鉴赏艺术品时所得的乐趣。这乐趣有两方面,第一是自由,第二是天真。试分述之:研究艺术(创作或欣赏),可得自由的乐趣。因为我们平日的生活,都受环境的拘束。所以我们的心不得自由舒展,我们对付人事,要谨慎小心,辨别是非,打算得失。我们的心境,大部分的时间是戒严的。惟有学习艺术的时候,心境可以解严,把自己的意见、希望与理想自由地发表出来。这时候,我们享受一种快慰,可以调剂平时生活的苦闷。例如世间的美景,是人们所喜爱的。但是美景不能常出现。我们的生活的牵制又不许我们常去找求美景。我们心中要看美景,而实际上不得不天天厕身在尘嚣的都市里,与平凡、污旧而看厌了的环境相对。于是我们要求绘画了。我们可在绘画中自由描出所希望的美景。雪是不易保留的,但我们可使它终年不消,又并不冷。虹是转瞬就消失的,但我们可使它永远常存,在室中,在晚上,也都可以欣赏。鸟见人要飞去的,但我们可以使它永远停在枝头,人来了也不惊。大瀑布是难得见的,但我们可以把它移到客堂间或寝室里来。上述的景物无论自己描写,或欣赏别人的描写,同样可以给人心一种快慰,即解放、自由之乐。这是就绘画讲的。更就文学中看:文学是时间艺术,比绘画更为生动。故我们在文学中可以更自由地高歌人生的悲欢,以遣除实际生活的苦闷。例如我们这世间常有饥寒的苦患,我们想除掉它,而事实上未能做到。于是在文学中描写丰足之乐,使人看了共爱,共勉,共图这幸福的实现。古来无数描写田家乐的诗便是其例。又如我们的世间常有战争的苦患。我们想劝世间的人不要互相侵犯,大家安居乐业,而事实上不能做到。于是我们就在文学中描写理想的幸福的社会生活,使人看了共爱,共勉,共图这种幸福的实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便是一例。我们读到&ldo;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rdo;等文句,心中非常欢喜,仿佛自己做了渔人或桃花源中的一个住民一样。我们还可在这等文句外,想象出其他的自由幸福的生活来,以发挥我们的理想。有人说这些文学是画饼充饥,聊以自慰而已。其实不然,这是理想的实现的初步。空想与理想不同。空想原是游戏似的,理想则合乎理性。只要方向不错,理想不妨高远。理想越高远,创作欣赏时的自由之乐越多。
其次,研究艺术,可得天真的乐趣。我们平日对于人生自然,因为习惯所迷,往往不能见到其本身的真相。惟有在艺术中,我们可以看见万物的天然的真相。例如我们看见朝阳,便想道,这是教人起身的记号。看见田野,便想道,这是人家的不动产。看见牛羊,便想道,这是人家的牲口。看见苦人,便想道,他是穷的原故。在习惯中看来,这样的思想,原是没有错误的;然而都不是这些事象的本身的真相。因为除去了习惯,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岂可如此简单地武断?朝阳,分明是何等光明灿烂,神秘伟大的自然现象!岂是为了教人起身而设的记号?田野,分明是自然风景的一部分,与人家的产业何关?牛羊,分明自有其生命的意义,岂是为给人家杀食而生的?穷人分明是同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受苦呢?原来造物主创造万物,各正性命,各自有存在的意义,当初并非以人类为主而造。后来&ldo;人类&rdo;这种动物聪明进步起来,霸占了这地球,利用地球上的其他物类来供养自己。久而久之,成为习惯,便假定万物是为人类而设的;果实是供人采食而生的,牛羊是供人杀食而生的,日月星辰是为人报时而设的;甚而至于在人类自己的内部,也由习惯假造出贫富贵贱的阶级来,大家视为当然。这样看来,人类这种动物,已被习惯所迷,而变成单相思的状态,犯了自大狂的毛病了。这样说来,我们平日对于人生自然,怎能看见其本身的真相呢?艺术好比是一种治单相思与自大狂的良药。惟有在艺术中,人类解除了一切习惯的迷障,而表现天地万物本身的真相。画中的朝阳,庄严伟大,永存不灭,才是朝阳自己的真相。画中的田野,有山容水态,绿笑红颦,才是大地自己的姿态。美术中的牛羊,能忧能喜,有意有情,才是牛羊自己的生命。诗文中的贫士、贫女,如冰如霜,如玉如花,超然于世故尘网之外,这才是人类本来的真面目。所以说,我们惟有在艺术中可以看见万物的天然的真相。我们打破了日常生活的传统习惯的思想而用全新至净的眼光来创作艺术、欣赏艺术的时候,我们的心境豁然开朗,自由自在,天真烂漫。好比做了六天工作逢到一个星期日,这时候才感到自己的时间的自由。又好比长夜大梦一觉醒来,这时候才回复到自己的真我。所以说,我们创作或鉴赏艺术,可得自由与天真的乐趣,这是艺术的直接的效果,即艺术品及于人心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