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里的场地没有那么大,比赛路线是在高级赛道跑满三圈。这场比赛最终成为了荆璨记忆中不能被遗忘的存在,属于贺平意,也属于他在这座小城的时间。但其实比赛本身并不激烈,因为似乎从哨声响起时便胜负已分,毫无悬念。贺平意冲在第一的位置,顾时在第二,如生活中大部分时间的主旋律一样,电影里喜欢安排的弯道超车并没有发生,也没有尾部人员振奋人心的逆袭,没有最后一刻的反转,该赢的赢,该输的输。唯独当贺平意冲过终点时,趴在栏杆上观看的人发出的欢呼声是和电影中类似的热烈。
贺平意下了车,一片光彩流动的背景下,他像曾经运动会时那样,举起手臂,朝荆璨竖起了一根手指。
但荆璨并没有如同当时运动会时那样给他回应,也没有同王小伟他们一样欢呼呐喊。他在帽檐下将眼睛睁到最大,下嘴唇也已经被咬得发痛,他如同从前那么多年里一样,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与思想。
但或许是方才赛场上引擎的轰鸣声过于激烈,现在的观众席亦满是热烈的声响,思想和情绪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太过于动荡,当比赛接近尾声、贺平意即将到达胜利时,他似乎已经不再能束缚住心里的那股渴望。
渴望,当脑海里出现了这个词的时候,荆璨就知道自己要失控了。
一直绷着的神经恍若突然断掉,视线中那个朝自己举着一根手指的贺平意越来越模糊,荆璨忽然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对周遭的感知也渐渐变得迷幻不清。没防备的,在本应随着故事走向高潮之时,他再一次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
掌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微微的疼痛感刺得荆璨低下头。摊开掌心,荆璨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将栏杆攥得太紧,老旧的栏杆又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淋,剥落的漆皮一片片地贴到了他的掌心上。
荆璨抬手,想要把漆皮拂掉,可不知什么时候浸出的汗液已经将漆皮牢牢地束缚在手心,任凭他怎么扫都扫不掉。
很久以前他就发现,自己会突然陷落到一种极其低落的情绪中,这种陷落是没由来的,就好像是他好端端地在画着一条线,这条线本应该平稳连续地穿过琐碎寻常的日常,但他手里握着的那支笔却总会突然没了墨水。线条突兀地断在那里,而他则像是凭空消失,和万物都失去了联系。
他的心底会突然变得空落,哪怕周围满是人,甚至哪怕自己正在和别人交谈,他也会在那一刻有一种自己和其他人并不在一个空间的错觉。如同被裹到一个灰色的氢气球中,越飞越高,眼看着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分隔开,却找不到解救自己的办法。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孤独,而往常每一次,除了觉得周围像是死一般的寂静之外,荆璨其实并不害怕。他习惯了这种安静,也习惯了不对外界的人和事做出反应,所以对他来说,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这种孤独感消散就好了。
可这一次,荆璨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因为他知道这次他没有恢复的时间,刚刚为他赢得了胜利的贺平意马上就要来找他,他必须在他来之前变成开开心心的样子,然后和他一起去领奖。
他搓着自己的手掌,想把那些顽固地赖在自己手上不走的脏东西搓掉,同时他也努力地回想所有自己认为珍贵的人和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喜怒哀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可直到手掌红成一片,他还是没能做成任何一件事。
脖子被人掐了一下,是荆璨熟悉的手法和温度。他僵在那,在没有更好解决措施的情况下,只能勉强将嘴角收紧,尽力地做出轻松愉悦的表情,才转过身去看身后的人。
“又发呆?”贺平意看上去很高兴,他弯起食指,轻轻敲了下荆璨的帽檐,“答应你的做到了,走了,去领奖。”
荆璨被贺平意揽着肩膀往外走,他看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却好像都看不清他们的脸。直到快走到场地的入口大厅,他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倚着栏杆站着,静静地注视着他。
许何谓。
荆璨的脑袋在那一刻变成了空白,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底也像是翻了天。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荆璨忽然脚踝一歪,然后没有任何缓冲,一条腿直直地跪到了地上。贺平意吓了一跳,尽管已经用最快的反应速度去捞荆璨,却还是没能阻止他摔倒。
荆璨低着头,不敢再往许何谓站着的方向看,他不明白许何谓为什么还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明明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明明他已经离从前的生活轨迹那么远了。在那一瞬间,太多的预料之外汇集到一起,一下子冲乱了荆璨引以为傲的自我克制。
“怎么回事?”贺平意慌忙蹲下来查看他是不是受伤了,却发现荆璨的眼睛始终木楞地盯着地面上的一个点。他的眼睛掩在帽檐的阴影下,又有一层镜片遮着,本该是不显眼的,可那里面积累的湿润太惹眼,使得贺平意一下子愣住。
“怎么了?”他以为荆璨是痛的,情急之下,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想扶他起来,又不知道他到底摔到什么程度,不敢随便动他,只能不断地重复询问。
“很疼么?你自己感觉骨头有没有事。”
荆璨没有回答他,而是一个劲儿地在深呼吸。他依然盯着地面上的那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点,眼眶越来越红。他的呼吸很夸张,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患者,在最大限度地去汲取周围的氧气。在这样嘈乱的环境下,贺平意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大口大口用嘴巴喘息的声音,感受到他胸腔过于剧烈的起伏。
“荆璨,别吓我。”
贺平意哪里见过这样的荆璨,他在他面前永远是软软的,笑也是微笑,不开心也只是将唇抿成一条线,或者眉头微微隆起。他从来没有大喜大悲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