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弈似乎已经从昨天纪舒窈太明显的支吾和今天一点高兴和期待也没有的神情里猜到了不怎么好的结果,但他也并不敢彻底问破,一直双手交叉放在翘了腿的膝盖上,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一言不发。
而纪舒窈靠在座椅靠背上,撑着头沉默了半路。
直到车驶出圣城,朝西面的山头开去,她才像是追忆往事讲故事一般渐渐开口:“当年找到桃源这个地方,真的是误打误撞。”
“‘月宫’出事后,大部分人都死了,我们剩下的人,也分成了好几派。当时出了些性命攸关的事情,外面又是这样一个末日,我带着还愿意跟着我的几个兄弟隐姓埋名……算不上混得多好吧,也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听见纪舒窈开口,罗星弈缓缓将视线从窗外转移回来,落到纪舒窈的脸上。
高兴的事,昨天已经说完了,那今天还剩下些什么呢?
“有一年气候异常,特别严寒,很多人都纷纷南下。我和立明便是在南下的队伍里遇见徐叔和罗叔他们的。的确,之前是我们有过不愉快才会分道扬镳,但重逢那个时候所有人自保都困难,几年过去,小小恩怨也早就翻篇了,我们便继续一起行动合作。
后来来到这片西南边的山里,我们偶然发现,当地的土著没有一个人丧尸化!这个神奇的神恩花竟然可以阻挡‘落日’的脚步,便干脆在这里安营扎寨。
没过两年,我们已经差不多小有气候,建立了正式的基地来庇佑避难的人群。因为我们仇家太多,身份也不敢随意泄露,便都改头换面,在这个半封闭的基地里面生活了起来……”
纪舒窈的语气一直很稳,像是把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娓娓道来的旁白,很置身事外。
一直说到这里,她才叹了口气,皱起眉说:“星弈,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能无知无觉躺在那里,一睡就是二十多年,根本没见过那种末日和战争的景象——你永远不会想看到的。”
不过她也不在这种题外抒发自己感情上停顿多久,又继续讲起往事:“我们的桃源基地成立后,管理是最大的一个问题。天南地北的人都聚在一起,人多,刺头也多,不管干什么都束手束脚。后面规模越大,暴露的种种问题也就更多,包括管理者内部的分歧。当初桃源是我、立明、徐叔罗叔还有其他两个人一手创建的……那两个人。”纪舒窈说到这里,忽然捂住嘴笑了一下,是嘲笑,是冷讽。
“星弈,你是学历史的,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当年太平天国的成立又覆灭是怎样的吧?历史总是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似乎只是为了车上消遣无聊,随便挑了些话说到这里,纪舒窈没有后文了,收了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到目的地的停车。
车继续行进。
山谷西面的山头,据说是个风水宝地,因为东南季风和西南季风的吹拂,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漫山翠碧。
但这么好一块风水宝地,山脚却没有修建任何城市,只在接近山腰的地方,修了一座刷白的玻璃别墅,清净避世藏于此山之中。
山脚稀稀落落住了几户人家,非常古朴,过着劈柴烧炭的生活。虽然朴实乡村,却给这座山平添了不少烟火人气。
说实话,罗星弈这一路上都在害怕纪舒窈会直接一辆车把他拉去陵园扫墓,扣紧了十指根本没敢吭声,连呼吸动静大了都担心打破什么不得了的局面。
现在看见还算有人烟居住的别墅,他才仿佛一个一直沉闷在水底的人终于浮出上水面,又重新活过来了,没那么冷了,也感受到心脏的确还在持续跳动着输送血液。
他舒了一口气。
昨晚下过一场夜雨,天空明净,空气十分清新,薄薄的雾气缭绕在山间,缓缓流动。
山道是一条修葺平整的石板路,一阶一阶,下了雨之后不算干净,但还算好走。
纪舒窈下了车,没让人扶,遣了司机停在原地等候,自己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迈上了石板路。罗星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谨慎提防她脚踩滑,看着她脚步比从前沉重了太多,不由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