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天扬脑子里嗡嗡一响。
面前的人那一行泪比任何质问都尖锐,在他胸口上重重锥了一下似的,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从那里溢出来涌上喉咙,强烈的负罪感让他的眼眶也渐渐红了一圈。
“……不会有人,再碰那间房子了。”他哑着声音说,“永远都不会——”
沈雁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颤,粗喘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双手恍恍惚惚一松,裘天扬便跌回到沙发上。
经过刚刚情绪的积累和爆发,沈雁仿佛被掏空过一次,脚底仿佛踩在沼泽地上,浑浑噩噩地后退两步,虚脱似地缓缓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脸色苍白,眼睛还有些红,双手按到上面一言不发地轻轻擦拭了半晌。
而裘天扬全程就只是石头般一动不动,领带和领口都弄乱了,一副落魄的模样,亦没有动手整理,表情空洞地久久看着地面一个不存在的点。
“当年……我给你寄的那封信,你,从来没有拆开过对不对?”
他忽然木然地问了一句。
沈雁的手的动作顿了顿,没出声。
当年,他把自己锁在老人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人都不见——尤其是沈家的人。
电话线拔掉了,电脑上的sk和qq软件也统统卸载了,完全把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默默对着老人的遗物一日接一日熬下去,心如死灰。
他知道门外一直有人在匆匆敲门,也知道那是谁,所以根本不会去开。
他知道后来电话线接回去以后,有一个北京区号的号码曾经天天打来,他也根本不会去接。
他知道一个月后自己终于再次打开楼下的信箱,那沓厚厚的信件当中有一封沉甸甸的信,寄给他的。会寄到这里的信从来都是寄给他爷爷的,知道他住在这个地方而且会给他写信的几乎没有第二个,所以这一封信来自于什么人,他也知道,但是至今没有打开过,锁进抽屉一锁就是几年。
“你果然连拆都不想拆。”裘天扬“呵”地一声苦笑,在灯光下仰起头,一边手胡乱抓进头发里,把本来就颓废的样子弄得更加颓废,“……你是不是不想见到里面的内容,不想见到‘对不起’那三个字,是不是觉得事已至此才说这些,很虚伪?”
回答迟迟未至。
多多少少能猜出信件内容,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三个字。但,并不是因为觉得虚伪,而是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想再和父亲这边的人有任何往来了。
“当年如果没有你送我去医院,我都不知道爷爷病危,如果你没替我拉开那些人,我可能真的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在这件事上,我必须谢谢你。”沈雁缓缓开口,声音像被砂砾磨过一样又干又涩,“虚伪的话……根本不会在行动上表现吧。”
裘天扬听到这里,刚刚都能忍下来的流泪的冲动不知道为何忽然拦不住了,怔怔地就掉了一颗出来。
他匆匆抽一口气,拿手抹了两把。
“因为,舅舅他,亲口告诉我了。”他的呼吸不规则地起伏了一会儿,总算稍稍得以平定,吸了吸鼻子说,“他发现我在暗暗和舅妈合伙计划把你赶走的时候,他自己找上门……对我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男人是一个非常心高气傲的人。心高气傲的人,往往也不屑于说谎。
男人也是当年所有事情的主角。
所以男人说的话……才是真相。
“当我知道你妈妈并不是什么第三者,当我知道……你是无辜的,而自己是一个混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时候沈雁一个人在外地实习,老人不愿意把自己生病并且病重的事情告诉孙子,因为一旦自己辞世孙子一定会无依无靠,一定会非常难过,想咬咬牙撑过去。而沈家上上下下也没有一个去通知沈雁,男人的元配甚至想借沈雁不在本地、老人奄奄一息无法做主之际将人彻彻底底从沈家赶出去。
从男人那里听到真相的他匆匆从北京飞过来,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一遍遍问人,一遍遍找,最后才在当地一间兽医实习的检疫所找到了人。
可是,如此一来无异于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当你在医院得知我是谁的时候,你看着我的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一辈子都记得自己铸成的错。
一辈子都注定背负着罪恶感而活。
他惨然地笑笑:“我一度认为你永远都不会再跟我说话。”
即使去多少次,那道门也是紧紧闭着;即使打多少次电话都打不通或者没人接;即使在sk和qq上留多少次言,也没有收到过一条回复;即使惶惶然寄出了那封信,也终究石沉大海。
沈雁从来都是一个有求必应的人。所以当他不再“应”了……自然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沈雁走了,他也没有勇气对杨诫他们说出真相,连出现都很少再出现。配音团队中渐渐失去核心成员的维系,在每个人都有不同生活压力的状况下,到底还是各奔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