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南北!”章望生大声喊她,冷风灌进来,嗓子眼就跟着一噎又一疼。他走到村口时,看见个人影,很像南北。那人影一看就是个小孩子,确实是南北,她一个人去山脚了,天黑着,家家户户都忙着备年夜饭。只有她自己,往山脚跑了,她一边在风里跑,一边喘粗气流眼泪,那是吓的。风实在太大,鬼哭狼嚎的,她记得这条路没这么远的,可走起来没完没了。至于怎么回来的,她也说不好,只管跑,踉踉跄跄,摔了几回。直到一束亮光打在脸上,她手一挡,很快就有一只手把自己给拽过去了。章望生显然带着气,他没跟她发过火,这会忍不了了:“你跑哪儿去了?我跟二哥嫂子都快急死了,你乱跑什么啊?你不知道家里这会儿都在等你吃饭吗?”南北冻的嘴冰凉,她扁扁嘴,说:“我去找八福了,把狼牙还给他。”章望生很惊讶:“你说什么?你疯了吗?”南北忽然就哭出来了:“你不要再怪我啦,我心里难受,你干嘛对我那么凶!”她呜呜直哭,不停用袄袖子蹭眼睛,她快冻死了,又冷又怕,都不晓得八福到底在哪个位置,反正她把狼牙丢了过去。“我早知道不要他的狼牙了,可我不知道……”南北越哭越难受,她大约晓得死是怎么回事了,死这个事儿,还会落到二哥头上,人一死了,再不能说话,再不能吃饭,就只能孤零零冷冰冰躺那儿,谁也不会去陪他。她把狼牙还给八福,八福也不会再喘气,不会跟她玩儿了。人都在过年,就八福小子一个人躺山脚,南北觉得太痛苦了,简直都没法呼吸。章望生把她抱在了怀里,揉揉她的脑袋,太冷了,她没戴帽子头发都像是被冻冰了。“没怪你,只是你出去得跟我说一声对不对?这么晚,我们都找不到你,家里很担心的,况且二哥还病着,你以后要是去哪儿都先跟我打个招呼行不行?”南北闭着眼,眼泪把睫毛濡湿了,她什么也看不见,脸在章望生凉凉的袄面上贴紧了:“我怕我说了,你不让去。”章望生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让去,你跟我说了,我就会带你上山。”他在她脸上抹了两把,“八福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听人乱说话,他们说的都不对。”南北嗯了声,章望生把手电筒给她:“你给我照路,咱们回家吃饭。”“三哥,你说八福会不会怪我?他生我气吗?”章望生说:“不会的。”“我想叫八福一直活着,我还想跟他一块玩儿。”这样的心愿,章望生没法回应她。南北趴他后背上,章望生一步步往家走,就眼前一点亮光,她盯着那亮光看,三哥章望生的棉鞋在光里一会露个黑头,一会儿露个黑头,她心里想,我永远都不要离开三哥。家里饭热了两茬,凤芝见他们回来赶紧迎上去,把南北摸了又摸,抱她下来。章望潮在被窝里坐着,下地很费劲,得把饭菜端过去吃。南北一见二哥跟嫂子,又拘谨了,她怕夫妻俩骂她。章望生让她自己说,南北小声说了,屋里很静。“人平安回来就好,吃饭吧,南北肯定饿坏了。”章望潮根本没有责备她,他觉得八福很可怜,南北也可怜,她把闲言碎语当了真,一个小孩子家,除夕夜自己跑山上去,大人也不敢的。“二哥,我以后听话,再不乱跑了。”南北拿了个热馍馍,递给章望潮。章望潮笑起来像坏了的白菜帮子,南北看着,心想要是能把坏的边边揪掉就只剩好的了。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还能在一块吃年夜饭,南北很快忘了冷,忘了八福,她吃得很香,小肚子圆滚滚的。她吃撑了,特别有劲跳到床上给章望潮凤芝表演绝活——学人吆喝:“磨剪子来呵,戗菜刀!”“哎,小——鸡呦,卖小鸭!”“豆腐乳臭豆腐大疙瘩老咸菜!”“麦子换苹果,换西瓜,一斤换一斤!”吆喝得起势,一板一眼,调子悠长,好嗓子那是不能少的,南北学的可像了,章望潮笑得咳嗽起来,脸都红了,他一笑,南北更卖力,又蹦又跳,小辫子都散了。直到凤芝劝她歇歇,她才滚到章望生怀里大喘气地笑。章望生摸摸她脑门,出了点薄汗,他帮她拨弄几下流海,南北小声说:“你看二哥高兴不?”章望生点点头,他说二哥累了,你过来我带你玩儿。东屋里章望潮在跟凤芝说话,这两人,跟别的夫妻不一样,两人总爱凑一块说话,和和气气地说话。章望潮既不是那种一脚踹不出屁的闷葫芦,也不是那种骂女人打女人的,他斯文,好像从不生气。凤芝就更好了,她勤快,通情知礼,嘴里从不说人的不是,不乱嚼舌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