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在晚饭时分打给还在住校的徐立辰,几拨人分头去找都无果。
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态度,徐立辰找去了夕时曾经提过无数次的“家庭住址”,没想到真的找着了她。
那时夕时坐在筒子楼的楼栋台阶上,小小一个人儿,抱着腿蜷缩。
——跟她现在抱着腿缩在沙发上一样。心理学上讲,这样的人缺少安全感。
他清楚记得那次找到夕时,她并不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也没有找错了地方的懊恼。她抬着脏兮兮的小脸看他,眼睛肿得桃子似的,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走得好累,身上也没有坐车的钱,也不知道福利院的电话,我想,也许你能来找到我吧。”
那时还没有手机,徐立辰领着他去小卖部给福利院打电话,通知好后,大家都放下心来。
徐立辰这才有心思去揣摩她说的话,然后问她:“如果我没来呢?”
“那我就找警察叔叔去了。”
徐立辰对她束手无策,送回福利院后,还嘱咐院长不要多过询问,会生出抵触情绪,一切等他明天过来再说。
这个明天,对徐立辰来说是个不能忘记的日子。
其实他大概在一个星期后才正式去找夕时,他准备了很多,想要对夕时尝试催眠疗法。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并不高,并不像电视电影里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够催眠别人,套出想知道的东西。
徐立辰准备了一个星期,打算试试。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像夕时这样逻辑严谨的病人,催眠往往都不起效果。
但很意外的,夕时竟然轻轻松松就被催眠了。
在整个催眠的过程中,夕时说了很多。像是妈妈最长有过一个月才回来的事,她饿得不行,缩在屋子里哭,这才被邻居发现。她吃了整整一锅的米饭,晚上胃口涨得难受,又被送去卫生所。就在邻居都打算报警的时候,妈妈终于回来。
还有一个人在家出水痘的事,终于考了双百分回家却发现妈妈又不见的事。
很小开始,夕时就学会了自己做饭,自己梳头发,自己洗衣服。上下学自己走,卷子没有家长签名的时候站在办公室里挨老师的训,也不再掉眼泪。老师给妈妈的单位打去电话,居然没有这个人,说她撒谎,她也不去辩解。老师没办法去家访,妈妈又不见了。
几次下来,老师对夕时生出怜悯之心,背后跟其他老师说夕时有多么可怜,爸爸抛下她们走了,妈妈也总是彻夜不归。
夕时都觉得没什么,因为她知道妈妈会回来的。
虽然每次妈妈回来都会哭些日子,但有妈妈的感觉就是好,至少她不是孤儿。
但完全没想到啊,有一天,就这么突然的一天,她的生活里就没有妈妈了。
周围所有人都说她是孤儿,都说她一直生活在福利院里。
她很难过,她不愿去相信是妈妈抛弃了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妈妈或许要走一段时间,怕她一个人在家会饿,会不安全,所以把她放到福利院来。但是等啊等,一个月都过去了,妈妈还是没有来。
她在想,是不是妈妈忘记了她在福利院,也许这个时候妈妈也在家里焦急地等她。
她跑回家,不认得路就问人,可是回去一看,家也没有了。
她站在筒子楼下大哭,哭得很伤心,刚开始她以为周围的黑暗只是因为太阳下山了,可她遇到一个人,告诉她一些她非常愿意去相信的事。
然后,徐立辰就听到了这辈子最让他匪夷所思的事——夕时的妈妈有穿越时空的能力,为了和夕时的爸爸在一起,她的妈妈改变了过去,和她的爸爸长眠于地下。而夕时作为一个也拥有这种能力的孩子,却被时间完整地保留在了这里。
或许她妈妈并不知道夕时的能力,以为结束一切,也就没有了夕时。
但夕时不仅存在,还记得所有的事。
徐立辰惊讶于夕时编造故事的缜密和逻辑性,他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回去翻查资料,和这方面的专家探讨病情。但在随后长达六年的时间里,随着夕时不定期的出走、失踪、回来,徐立辰看着本子上洋洋洒洒记录的几十次穿越事件,他自己竟也开始有些相信了。
在那几十次的穿越里,夕时并没能改变她妈妈的选择。
甚至在最后,她还送了她妈妈一程。
她改变了太多过去的事情,纷繁杂乱,重复冗长,坍塌的蝴蝶效应将她所在的现实变得面目全非。她唯一能够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方法,就是让徐立辰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一切。
而她最为明智的,就是在十六岁的最后一次穿越前,带走了徐立辰六年来对她的记录。
她再回来,福利院没有她的存在,她好不容易考上的重点高中也没有她这号人。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不认识她。
包括徐立辰。
徐立辰还记得他刚开诊疗室的时候,只有十六岁的夕时撑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讲述她的故事。
他听着天方夜谭的故事,脑子里已经开始构架起治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