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体悟死亡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领口,那种感觉就像是衣服被浮在水中的树枝钩住了,但那根树枝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不断拉扯我的衣领。
于是我不再胡乱挣扎,放松了身体。不一会儿,我的脸离开了水面,原本差点遭挤压破裂的肺,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
“液体探针”漂浮在我的右边,不断发出“哔哔”声响。探针一旦碰触到液体,就会发出电子警示音。这原本只是视障人士专用的小工具,功用是避免饮料溢出杯口,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多亏了它发出“哔哔”声响,岸上的人才能得知我溺水的位置。
“谢——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我一边喘气一边道谢。
借由身体的接触,我可以肯定这个环抱着我的人是个男人。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强而有力的手臂拉着我一起游泳。不久之后,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在他的牵引下伸手一摸,摸到了疑似栈桥的木板。我紧紧攀住那片木板,将上半身往上牵引,接着跨上右脚,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让身体及宛如铅一般沉重的衣服完全离开水面。
男人似乎也跟着爬上了栈桥,两人的衣裤不断有水滴滴落在栈桥上,发出滴答声响。
“若不是你搭救,我已经溺死了,请问——”
对方还是没有答话,就连照理来说应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也被他刻意压抑住了。
我突然想起了“缄默的恩人”——
在那北海道的暴风雪中救了我的性命的神秘男人。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已被他救了两次,但他从不开口说话,只是化为一道影子,躲藏在黑暗之中。
我从前曾怀疑是比留间一人分饰两角。但真是如此吗?冷静想一想,北海道的“缄默的恩人”与此刻眼前的“缄默的恩人”不见得是同一个人。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恩人的脚步声踏着木板走向远处,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我的手掌似乎摸到了什么,仔细一摸,赫然是我的导盲杖及手机。
“真的很谢谢你。”
我赶紧拨了电话给由香里。数响铃声之后,女儿接了电话。
“爸爸?你没事吧?”女儿的口气焦急得似乎快要失去理智。
“我不要紧,你呢?爸爸没能成功拦住追你的那个人。”
“别担心,我现在在警察局。我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说了,警察应该马上就会赶到你那边。”
“夏帆呢?她也没事吧?”
“我刚叫了救护车。”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我就在这里等警察来吧。”
“缄默的恩人”听到“警察”这个字眼,顿时转身想要离去。
“请等一下!”我赶紧切断通话,朝着前方大喊,“我怕又落入河里,能不能请你带我走到造船厂外?”
对方有好一阵子没有反应,似乎是在犹豫不决,但他最后还是牵住了我的手腕。我一边敲打导盲杖,一边在恩人的引导下迈步向前。走了一会儿,地面由木板变成了混凝土,又前进片刻之后,眼前由一片漆黑转变为深蓝色,若不是附近有路灯,就是来到了透着亮光的建筑物附近。
“缄默的恩人”放开了我的手腕,我向他道了谢,便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此时我灵机一动,赶紧拿起手机,选择了从前学过却早已淡忘的摄影功能。接着我又想起,在开始摄影时手机会强制发出模拟快门声的“喀嚓”声响,这是为了避免有人把手机当成偷拍的工具。
于是我在按下摄影键的同时,故意大喊:“请留步!我想问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我刻意说得煞有介事,“缄默的恩人”果然停下了脚步,我相信他此刻一定转头面对着我。
我以不会被注意到的自然的动作将手机镜头对准了前方的黑暗空间。
“请问你为什么救我?你到底是谁?”我这么问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
“缄默的恩人”依然沉默不语,但我并不在意。他可以藏身于只存在我眼前的黑暗空间,却无法逃离手机镜头的捕捉。在摄影画面之中,他将无处遁形。
片刻之后,远方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缄默的恩人”立即拔腿逃走了。
[1]日文中的“酔う”一词,除了可指喝醉酒之外,还有晕车、晕船的意思。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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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必须在医院照顾夏帆,我独自一人留在警局面对入境警备官巢鸭,以及另一名中年刑警。虽然此时已是深夜,警局内还是一片嘈杂。
我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大和田海运”的人绑架了夏帆,逼我交出自称是我亲哥哥的偷渡客徐浩然,我跟女儿找到了监禁地点,将夏帆救了出来——
说完了前因后果,我顺便提了俳句中隐藏的密语。
“——你的哥哥杀了人。”
“那个叫马孝忠的中国人,知道伪装成‘村上龙彦’的那个人过去犯下的罪行,因此将秘密藏在俳句中,想要告诉我这件事——”我解释道。
“——我想你猜错了。”巢鸭的口气充满了思索,“不,应该说,你跟我当初都猜错了。当马孝忠提出想要寄信给你的请求时,我们都怀疑你借由某种方式涉嫌这起偷渡案。但这原来是个天大的误会。现在听你说了俳句中的密语,我才领悟马孝忠的真正用意。事实上,有些事我们并没有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