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我所料,写出那些俳句的人是个中国人。汉俳不重视季语,而那些俳句的耸动字眼里也不包含季语,这样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远处的架子附近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竖起了耳朵。细听坐在前方的入管局人员的声音,推测乖乖坐在前方沙发上的入管局人员很可能只有一人。
“我可没有看到搜查令。”我望着架子的方向,故意说得毫不迟疑,“入管局人员在视障人士的家里‘偷鸡摸狗’,可是新闻媒体最喜欢的话题。”
一阵沉默之后,架子的方向传来男人神经兮兮的说话声:“我们并没有搜查令。请别误会,我只是闲着没事,随手碰了架子上的饰品。”
“不如我借你一颗铃铛吧,你若无事可做,请你玩铃铛,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在哪里。”
“——失礼了。”一阵脚步声走近,接着我听见桌子对面的沙发承受体重的细微声音。
“总而言之,我不认识那个姓马的中国人。”
“那就奇怪了,有谁会寄俳句给陌生人?”巢鸭的口气变得严厉了许多,“我们怀疑这里头隐藏着某种暗号,其中的句子,都与偷渡有关。在那通气孔被塞住的货柜里,马孝忠的妻子及小孩都死了。握着天后宫护身符断气的模样,实在令人同情。”
我细细回想心中记得的俳句内容,确实包含了“我的孩子与妻子美梦破碎了”“日出之国心之所向”“死亡的狂风暴雨”之类的字句,但更令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这么说来,你们看过了那些信的内容?两星期前,我家有遭人入侵的迹象,原来是你们在搞鬼?你们为了偷看那些俳句,溜进了我家里?”
“若你怀疑家里有人入侵,建议你赶紧报警处理。我们知道俳句的内容,并不是因为我们使用了违法手段,而是因为那些信是在我们的协助下寄出的。”
“什么?”我扬起眉毛,露出要求解释的表情。
“在入管局的监视下,你认为那个中国人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寄出那么多封信吗?他要寄信,当然必须获得我们的同意。”
“你们入管局为什么要帮他做这种事?”
“请听我解释。马孝忠这个人口风很紧,我们问他关于偷渡的方法及中介者的身份,他死也不肯说。根据我们的调查,他曾在日本违法居留了十年的时间,因此日语说得相当流利。经过我们再三追问,他才说出两年前因违法居留被发现,遭驱逐出境,这次又企图偷渡回日本。一旦遭到驱逐出境,则五年之内不得入境,他要重回日本只能采取偷渡的方式。”
“他为什么要偷渡到日本?为了钱吗?”
“钱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但这似乎并不是主要动机。他在中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没办法才企图带着妻小一家四口移居到日本。我们从他口中问出来的事,就这么多而已。毕竟除了另一名逃亡者之外,他是唯一能够‘提供案情的人’,我们也是伤透了脑筋。有一天,他突然对我们说‘想寄信给日本的朋友’。”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想要利用这一点。从信中的内容,或许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村上先生真是聪明。当然,马孝忠一定也知道我们会偷看信的内容。他对我们说,收信人眼睛看不见,希望我们借他一本‘教点字的书’。我们为他准备了教学书及点字器,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那本书,又拿着点字器研究了老半天,才终于打出一句话。这封信的收信地址,便是你的老家。我们试着查过这首俳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从那天之后,他每隔一天就打出一首俳句。我们猜想,等他把所有俳句打完,应该就能看出暗号了。就在前几天,他寄出了第十四封信后,对我们说‘不需要点字器’了。但我们把所有俳句放在一起,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我们无计可施,只好直接来拜访你。”
“若我是共犯,当然不会承认那是暗号。”
“——事实上,我们并不认为你是人蛇集团的成员。说起来对你感到很抱歉,我们曾经监视过你几天。但由于你没有任何可疑举动,我们很快就解除了对你的监视。”
“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那些俳句是怎么回事——等等,那些信真的是写给我的吗?”
“上头的收信人确实是写着‘村上和久’。”
“这些信都是寄到了老家,再由哥哥‘转寄’到我手里。仔细想想,哥哥要偷看信的内容并不困难。马孝忠想要传达暗号的对象,会不会是我哥哥?收信人写我的名字,只是个障眼法?”
“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但内容是点字,这可能性不大。除非,令兄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妈妈什么都不能告诉你。阿和,你千万别追究那些往事,算妈妈求你——”母亲的恳求声在我的胸中回荡着。她为什么求我别追查哥哥的底细?那个假冒哥哥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将这个秘密告诉入管局的人,是否会令母亲难过?
但既然是假货,我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论有什么理由。总之,母亲一直没有相信过我,倘若她对我有信心,就不应该对我有任何隐瞒。
“我哥哥是遗华日侨。”我仰天叹了口气,“但我怀疑他是个假货,伪装成了村上龙彦,厚着脸皮住在我的老家。”